“你成家良田千顷,又学着狄丘开了甚么豆腐坊,给工人吃的不过豆渣饼、薄水粥,招个全劳力只给三十钱一月,如何说得出口!”
这新来的管事年纪大些,说完又转身向着几个听呆了的陈国难民,脸上骤然从鼻子朝天的傲然变作了慈祥可亲,道:“我马家可是仁善人家,我家老爷只招种地的佃农,连皮带骨,一年只收四成五的租,有住的地,能赊农具和安家粮,如何?随我走罢!”
“哼!什么只招种地的,不过是你老马家舍不得买工坊的方子,你这四成五的租能算仁善人家,狄丘三成的租岂不是成菩萨了!”那成管事“狄丘”两字一脱口,立时懊悔不迭,忙闭口不言。
“你!”
老马管家气得胡子直翘,有心再和这成家的小子掰扯几句,却听城门里头铜锣声声向着外边传了过来。
两位管家似是心有灵犀,互瞪一眼,还是那位成管事退了半步,讪讪地带人急急朝边上另几个灾民处走去,脚步匆匆似有恶犬在追。
马管事也忙拉着李大笑道:“走走走,这等小人不必理会,跟我走罢……”
李大看了一眼也在一旁急着拉人的成管事,心头灵光一闪,呐呐言道:“我,我等还是再等等?”
马管事胡子一颤,脸沉了下来,正欲发怒,却听城门处铜锣已响起,那遭瘟的北腔雅言声声喊道:“狄丘农庄工坊招人,一日三餐管饱,有居所,月钱五十。”
听着这话,李大这才恍然,为何这几个管事模样的都一脸发黑,匆匆要拉人走。
还没等他上前打探,那穿着齐整衣服,说是甚“狄丘”的一队十几人,已拉开架势,在城门架灶摆锅,煮水下米,竟是开始熬起粥来。
铜锣声声,粥香渐渐,又听得这般那样的好处,就算是被人骗,这一顿饱的也算是混下肚了。何况他们这等逃兵灾的难民,除了一身皮肉和力气,哪里还有什么值得人骗的?
李大带着兄弟们和家人,挤开越来越多围拢来的逃难乡民,忙不迭地直着嗓子吼:“老爷,老爷,我等愿去狄丘做工务工!”
成管事马管事等人,看着狄丘粥摊前人头挤挤,再瞅瞅那些狄丘人笑得跟偷了鸡的狐狸似的,异口同声地恨恨啐了一口,两人一楞,互瞪一眼匆匆走开,再去外边些找找刚来的灾民罢!
狄丘人敢跑来平陆上郡等地揽人,不就是仗着朱嵩朱将军的势?!
那位石头里能榨油,食亲财黑的朱将军自打几个月前巡了趟狄丘,不知是吃了什么暗亏,还是吃错什么药,竟是与狄丘的厉校尉穿起了一条裤子。不但军中几千兵卒皆由狄丘军官来招收整训,连上郡和周围几县的治安都管了起来,说是整治不法,行的却是为狄丘那些兔崽子撑腰之实。
若不是这帮狄丘人在雪灾之时哄了大半的平陆、上郡等地遭灾之民去狄丘,去了之后又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各地的佃农短工如何会短缺紧俏?又哪里会让这帮子蹬鼻子上眼的狄丘人,如今又跑来拐骗灾民去做活?
乡绅们不是不想动粗,奈何心里还惦记着狄丘夏收的冬麦之种,自家那点庄丁私兵又掰不过人家的粗胳膊,想抬出郡守刺史的关系,人家厉校尉身后那背景又亮得简直能刺瞎人眼。
战乱之时却与太平时日不同,文官气焰渐消,跋扈甚至割据一方的武将渐渐如锥出囊,有兵能打的,才是说得上话的。
平陆上郡一带人人都知,厉校尉就是能说得上话的大人、大大人。
乡绅们也只得“以理服人”,忍声吞气,任凭狄丘哄抬工价,偷偷叼捡点人家嘴边漏下的傻狍子回家。
转眼端午将至,麦收在即,灾民越来越多,狄丘平陆上郡等地在厉大人的命令下,严阵以待,要将这股近万的灾民吞下肚去。
若仅是狄丘一地,骤然吞下这等数量的民众怕是会消化不良,但如今厉大人手中已捏了半州之地,拼上一把,便是一步跨跃之阶。
第138章 来者
“姓名, 几口人?哪里来的?会做什么?”
“列起队来!有技能的往前走!家属跟紧, 跟紧!”
“会木工的来这边!到后面去测试!”
平陆县城城墙之外, 狄丘兵用篱笆树起了长长的隔离墙,一边设着粥棚和医护营,一边是书吏们与小学校毕业的学生们摆开的长龙阵,蜂涌而至的灾民被手持长枪的黑甲军压迫着,慢慢分成几大块, 一群一群地被赶进隔离墙内,登记姓名来历和技能, 然后给碗稀粥, 粗略地检查身体, 再被分配到各个工坊农庄。
为了避免疫病,这些灾民被分隔成小队,还需要在暂住的营帐内住上七日, 顺便也调养身体, 确定无大碍后才会真正进入平陆各处做活。
热腾腾的米粥就沿着城墙根排开,检查登记的书吏虽是语气不耐,吼得脸红脖子粗, 但样样都做在明处,人人都能见到这一套子做下来的流程, 灾民们虽是战战兢兢, 反倒是放下心来,起码这里不是将他们往死路上赶,是有活路的!
为了大批灾民涌入并州之事, 朱嵩朱大将军也一改近几月来缩在府中醉生梦死,屁事不管的作态,威风八面地带着面目一新的虎威营四处巡防,配合狄丘厉校尉的灾民接纳计划,将大股灾民分割引流,平定地方秩序,实是让父老乡亲们刮目相看——这朱剥皮竟转了性子,卫民护国了?!
厉弦原本也不想让这货出来碍眼,但阿舅拉了他悄悄说道,郑阀在西北几百载,可谓根深叶茂,这官样上的文章还是得描画一番,天下还是大燕的天下,官还是大燕的官。天高皇帝远,行事少忌讳是确实,但若连一点朝廷的脸面都不存的话——
大燕未失其德,就算元和帝得位不正,也不过是诸人私下里腹诽一二,民心未丧。
郑锦定定地看着厉弦,下面的话并未说下去,就算是已吐出口的这几句,若是被外人听到,也已是大逆之言。对这个外甥,他实是掏心挖肺了。
【啧啧!没想到美人二舅心有点野啊!】
钟恪大叹,直播室里更是狼嚎一片,网络“战略思想家”一个接一个,坚决支持二舅,事可以做,皮还是要披,“缓称王”绝对是争霸的奥义!
“等等,等等!”厉弦被二舅和直播室的上人们说得有点懵,“我只不过是想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舒服些,种田也好,练兵也罢,都是自保而为,我没想过真的要,要……”
【……阿弦,“种田争霸党”这名头可不是说着好笑好玩的,你这一路走来,固然是上人们起哄,周围强敌觊觎所至,但既然已踏出这一步,你手上这些东西,哪样不是价值连城?你以为你做到了这个地步,大燕那个小肚鸡肠的皇帝还会把你当作当日的厉家草包,任你胡为么?】
钟恪说得意味深长,厉弦面前阿舅也是笑得意味深长。
厉弦脑袋里像是被洪钟巨响震了一记,以往迷迷糊糊的前路,似是拨开迷雾,隐约露出了一丝峥嵘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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