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几下都没能扣上机关,细密的汗水从他额头渗出,他的牙齿咯咯地抖着,眼睛一下子红了,呜咽着说:“师父,师,师父,我,我不行,我……”
铁甲眼珠腥红,一把抓过徒弟哆嗦的手,按着他麻利地扣好机关,看也不看他一眼,冷漠地哑着嗓子说:“怕有个球用?只能等死。蛮子畜生可不管你怕不怕,想活,就,只能杀了他们,杀干净!”
成子再也忍不住,眼泪鼻涕齐齐流下,哭得一塌糊涂,他用力抹了把脸,用尽力气喊着:“杀胡,杀胡,我要活下去!”
他喊得声嘶力竭,青筋绽起,手下却渐渐不抖了,慢慢恢复到往日的熟练和速度。
师父说的对,蛮子就是畜生!想要活下去,只有干掉他们,有神仙一般的公子爷保佑,大伙都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
大多数没见过阵仗的奴仆都像成子一般又惊又怕,却不得不为了自家的小命拼命努力,有些人虽未见过血,却是生来毫无畏惧,在大战之前亢奋之极。
易小驴奋力一夹腿下的驽马,还有些歪歪扭扭地奔到郑青带领的马队之后,这十几日训练下来,他虽然驭马还不熟,但已勉强可算得上个马上的步兵,尤其他的弩箭,十发九中,除了仲队、张七郎、郑青等寥寥几人,这准头比得上的真没几个。
大敌当前,他只觉得浑身血液似要沸腾起来,连身下的马匹都感受到了他的激亢而躁动不安。
易小驴心中虽然亢奋,头脑却出奇地冷静,他一手按着腰刀,腿上斜摆着自己的手弩,静静等待出击的命令。
“箭车,开箱!女队医护,后勤队准备!”
“1号2号3号箭炮,瞄准敌骑齐射!”
听到仲队的命令,铁甲咬着牙根喃喃嘶声:“杀胡杀胡……”
他瞪圆眼睛凑到那瞄准圈之上,将箭头对准敌骑,用力扣开了机关!
“杀!”
“笃!”一声闷响,那支巨箭瞬时疾射而出,带着凛冽的风声,直击那几个蛮骑,几乎同一时刻,旁边的大车之上,也有两支巨箭呼啸而出。
一声马匹的惨嘶骤然响起,当先的一匹马,胸腹被巨箭洞穿,猛然跌倒,鲜血内脏喷溅一地,庞大的身躯将它身上的骑士正压在身下,连声息都没有了。
另一匹马上的骑士则被巨箭的箭头擦过,惨呼一声,腰腹被几乎平射而过的大箭头割裂出一道巨大的伤口,整个人折腰而坠,眼见不活了。那支箭矢余势不减,又足足飞了三四十丈,一路削过三四个蛮子步卒的身躯,这才力竭坠地,留下一路血肉痕迹。
第三支巨箭则差了点准头,离敌骑足有一丈的身侧擦了过去,斜斜射往蛮子侧后方无人处,无功坠地,惊得那个险险逃生的蛮骑拨马就逃,飞快地绕行逃进了后队步卒之后。
铁甲与成子在车内摒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巨箭的去势,直到此时他们才心头一松,铁甲眼中光彩骤亮,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个“好!”
成子倒吸一口凉气,继而欢呼大叫,手脚都不知该怎么办,不停地念叨:“师父,这,这箭炮当真凶残,哎呀!可惜3号车那支没射中,我就说狗儿那小子欠准头,那般好钢制的箭头,师父你弄了多久,这浪费呀!你看那蛮子,啧啧啧!快折成两截……”
“少废话!上弦装箭!”铁甲大喝一声,肌肉坟起,猛地扣开机关,再上弦机。
这一刻,他的身体里似是涌入了无尽的力气,公子爷说话算话,不蒙人,说杀蛮,就杀蛮!杀尽这些天杀的畜生!
只是可惜制器时日太短,公子爷说的那甚凹凸的“剥力镜片”弄不出来,只能弄这简易的准星,不然,按公子爷说的,那准头十发十中,指哪射哪!来日到了西北,便是豁出命来,也要帮着公子弄出那甚“剥力镜”来,剥了蛮奴的力,剥了蛮奴的命!
对面蛮子队伍一阵骚动,逃出的蛮骑奔到一个高踞马上的蛮酋面前,汇报敌情,片刻之后,几百个蛮子步兵乱七八糟地嗷嗷呼喝着,集成一团,竟纷纷抽出刀矛,狠力抽打那些被掳掠的大燕百姓,有跑得慢的,便被后面的蛮子一刀砍倒在地。
震天响的哭喊声中,近千百姓便如温顺却无力的羊羔,被驱赶着,跌跌撞撞直赴刑场。
“这帮蛮子畜生,知晓我们公子的弩箭厉害,居然用我大燕百姓当挡箭牌!可恨!这些百姓为何不跑?反抗不了,哪怕往边上跑也能逃命啊!”小驴看着如牛羊般被驱使着,手无寸铁,哭喊挣扎着,却仍是向车队奔跑过来的大燕百姓,恨得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不是人人都有勇气拼命的。越是求着敌人给活路,越不会有活路。”仲衡盯着那些冲来的百姓,肃然高举右手,发令:“弩队准备,仰角45度,正前方——”
用百姓冲阵,是蛮胡的一惯伎俩,主将稍有心慈,被大批百姓冲进军伍,随之而来的便是紧随在后的蛮胡。在野地之战上本就处于劣势的大燕军队,若是没了军阵之利,等待他们的就是蛮胡的屠戮。
当年他随父镇守北地,在三不五时的攻守战和少有的野地战中,遇到此种情况,一开始还会悲愤怜悯,愤怒这些百姓的不争不抗,到得后来,遍地血肉教会了他硬起心肠,麻木地发出最有利战机的命令。这些百姓确实无辜,错的是这世道,是这无力护卫他们的军队与朝廷,但在战场之上遭遇,他别无选择。
然而,阿弦弄的这个弩弓,给了他另一个选择。
这种精巧以极的手弩,射程虽比不上箭炮,却有一样极妙的设计,执手之处有仰角选择,只要背会那“简数”,按着命令转角,便能精确地测算仰角,精准抛射!
仲衡怒喝而出:“——齐射!”
六十具手弩被调至准确而相同的仰角,几乎同一时刻,弩队按下了扳机——
“嗖嗖嗖!”
六十支精钢箭头,木制箭杆,几乎一模一样的无匹利箭,疾射而出,在半空中形成一片密集的阴影弧线,越过大燕百姓的头顶,如飞蝗般直直投落,将跟随在百姓身后驱赶的蛮子步卒,如庄稼般齐齐啃倒一片,惨呼声此起彼伏。
这又是公子爷的一大秘法,无双箭!
自古箭矢难制,不仅难在箭头手工磨制之难,更难在细细的箭杆,一支支,要砍削,取直,切制,磨光……程序复杂,工艺麻烦,手工制做起来,一个熟练工匠,一日未必能做上三五支箭。
然而,厉大公子别开蹊径,拿出统一度量、水力刀具、流水制作这等法宝,箭矢的产量简直让人晕眩,往日弩弓手最多带上一壶十来支箭,如今——公子爷的箭,是论箱的!一箱千支。
大燕百姓们哆哆嗦嗦,看着这箭雨带来的惨状,一时呆在战场之中,不敢退又不敢往前跑,偶有几个被箭矢误中的,惨呼着拼命往边上挪,生怕让车队的弩手一箭消命。
“矛队上前,前刺平摆。随我喊:‘大燕百姓,侧跑躲开,只杀蛮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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