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那位大义灭亲的厉相却是无声无息,并未站队。
当时陈留王虽是往日皇宠极甚,却是名位不正,又无遗诏在手,靠着一帮想要从龙伟业,早早下注的官员们勉力撑着,这才与有名位,又有谨王叔支持的太子斗个旗鼓相当。
然而,诸人闹得鸡飞狗跳却落得一场空。
河间王周敦征集三万大军,又有边将刘琦支持,紧赶慢赶,“正好”在蛮胡四散之时,勤王入京,一举得了驱胡大功。更有甚者,他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仲肃仲大将军并未投敌,而是卧薪尝胆,潜伏突厥王庭,日前一击惊天下,刺杀了突厥王阿史那者因,这才使得原本被突厥王强势集结的几个部族及仆从部落,相继大乱,为了争夺王权纷纷返回蛮地。
在周敦声情并茂的描述之下,仲大将军是忍辱负重,为国不惜声名,将计就计,听从他的计谋潜伏于敌,这才取得了如此彪悍,能留青史的功绩。
证据何在?
且看河间王身旁紧随的,戴青铜面具,森然如修罗的仲少将军!
仲肃大将军是否为河间王所派,在兵锋所指之下,也无半个人敢出来置疑。
而后,周敦又命人当众擒下谨王叔,怒斥其身受皇恩,却卖国与蛮,为了争权夺利,连为人的操守都不要了!铁证如山,一堆证人证言,甚至还有与蛮胡相通的书信,证实便是这位谨王叔,与蛮胡勾结“私卖”关隘,让蛮胡悄然潜越,入中原如入无人之境!
群情哗然之下,谨王叔一力支持的太子周敬嫌疑难除,又被戴上了勾结后宫,伐害先帝的大罪,黯然退场被贬为庶人,圈禁京郊。
剩下的陈留王,被周敦盯死,无有军方相助,母妃又卷入谋逆大罪之中,何来翻身的机会?
如秋风扫落叶般,陈留王党羽四散,仓皇另投,周敬本人被投入廷尉狱,与厉弦作了狱友。没出几日,便听得这位昔时煊赫如日的天之骄子,无声无息地庾毙狱中,一点浪花也未溅起。
禁军首领于为义正辞严地表河间王勤王大功,牢牢站到了胜利者的身边,上半场不声不响的厉相,此时大义凛然地站出来维护河间王的正统,至此,新帝为谁,再无半点悬念。
后来,厉弦琢磨着,那两位与周敦同场竞技却惨败的兄弟,只所以一死一圈不同下场,大约也是当年周敦被嚣张的陈留王欺负狠了,秋后算老账的缘故,倒是那位太子爷清高在上,不屑于,也没怎么找过周敦这小可怜的麻烦。
然则,废太子这名号便是催命符。
不过三两月,据说那位废太子便郁郁而终,又无一儿半女留下……
昔日落魄河间王周敦成了元和帝,在一片废墟狼藉之上,登基就位。
黑狱中昔日厉大公子,则迎回了他此生生命中不可承受的冤孽。
***
从前生惨痛的回忆中醒过神来,厉弦不太愿意搭理身边的夯货,冷哼一声,径自喝令:“……走咧!”
这声西北腔一出口,厉大人一愕,也有些恼羞。
他就有个毛病,和哪个腔调的人待久了,便容易语调拐弯,当年钟大仙那稀奇古怪的调子,搞得他口音不雅,如今和马匪们混久了,更是连下里巴人的走夫之调都唱上了。
沿着官道又走了十来里路,厉弦便按着地图所指,命众人斜向西南行进,走不过四五里路便见到了廖老六他所说的大湖。
艳阳之下,波光粼粼,湖边水中水草芦苇丰茂,沿岸却是一圈嶙峋石滩,一眼望不到边。极目之处,石缝间才有了些瘠薄的泥土,长出点细长的杂草,有气无力,迎风瑟瑟,再远些石山秃岩,难得几根歪脖子树长在上头,也是奇形怪状。
“这等好水却无好土,怨不得周遭没人居住了。这石滩地,种不得庄稼,怕是草都活不了几根。也不知湖里有没有大鱼,公子爷您这几日都没吃到新鲜鱼货了。”
贺老七眺望水面,打量着看看有无鱼踪,水鸭子倒有几只浮在湖面上,想必鱼还是有的。
厉弦点点头,心里有些疑惑,他对照着地图,那石山秃岩之后,却是有一团黄点,怕不有几百之众,如今走到近旁,却看不到半点村庄的端倪,真是奇怪哉也!
“……阿恪,你帮我看看,那些黄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厉弦低声喃喃,正要有请钟大仙,却见地图之上,那些黄点慢慢抽出一条细线,当头的几个黄点点从石山缝中挤了出来。
厉大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石山居然慢慢开出一条缝,几个熟悉的身影满头大汗地推开几乎可以假乱真的挡门岩石,打头一人低头哈腰,谄笑着走到自己马前,深深作揖。
那才分别大半日的黑瘦穷鬼马匪头子,拧着他的吊稍眉,露出一口黑黄残牙,嘿嘿笑道:“公子爷,好巧,此地正是咱寨子的山门。”
厉弦看他一脸惊喜之状,若不是这“老汉”一头汗湿,气喘不休,微驼的背后还背着老大的包袱,身后一堆脑袋悄悄挤在石缝边,往这头张望,他还真差点信了这般真挚的演技。
“巧,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廖老六。”厉大人磋着牙花挤出句问候来。
第70章 防疫
“公子爷您大安, 大人有大量, 我, 我这不是,没办法么!村里老的老,小的小,往日就靠租种官衙的公田和裘扒皮家的地过活,哪知一年累死累活下来, 倒还欠主家半担粮!这捐那税又多如牛毛,就是把自个卖了也不值那些。近年边关蛮胡闹得凶了, 皇帝老爷又派了各种饷, 税役三日两头来拷, 当真是活不下去了。
我等也是被官衙逼得无法,索性弃了旧村,跑到这山石旮旯的破地方来躲藏……您也看到了, 这石滩一里地未必有一捧土, 能种什么糊口?村里农人又不会制船操舟,撒网捕渔,不过扎了筏子, 偶尔碰运气弄些腥气的鱼鳖上来给孩子果肚。”
廖老六说着说着,老眼便泪花花了, 皱皮带褶的笑容里, 仿佛掺了半斤黄莲水:“公子爷您看我这年纪,不过三十六,瞅着都有六十三吧?!都是熬出来的呀!呜呜呜——”
他边呜咽, 边不忘拍马,说是如今公子爷扫平“过山风”,为村人报了大仇,大伙感激涕零。公子爷说了,再不许劫掠,大伙自当遵从,村里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要那甚“改斜归直”!
奈何这苦地方,种不得庄稼,打不了鱼,靠山中狩猎也实是喂不饱这些嘴,大伙便商议着要另迁他乡,找个能落脚,能养活自己的所在。
“公子爷您有霹雳手段,有菩萨心肠,身边更有凶神恶煞似的猛将,知道您去平陆当大官,大伙便琢磨着附,附……”
廖老六没读过书,就听村里老书生念过些“雅词”,此时着急慌忙想为小白脸贵人顺毛,那四字的雅言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急中生智,以意取胜,道:“附那个您的贵人大尾巴!”
说着情不自禁地往厉大人的尊臀悄悄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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