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远的面容涨成了猪肝色,身形晃了晃。
程询转回到书案后落座,拿起一册书,“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可以走了。”语毕,敛目阅读。
过了好一阵子,程清远方能举步,慢慢地走出书房。
程询端茶喝了一口。门外传来小厮的低呼:“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少顷,程禄疾步进门,“大少爷,老爷晕过去了。”
“去请个大夫来瞧瞧。”程询道,“等老爷醒了,自会决定要不要告病请太医。”
“是。”
很快,书房内外又安静下来。
狠么?狠。
但只是一报还一报。而且,这大抵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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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深夜,葛金葛木带领五名护卫到访白云庵,与主持叙话一阵子,随后,将凌婉儿悄然带离庵堂。
凌婉儿在睡梦中陷入昏迷,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别处,惊惶不已,要出门,门窗被反锁,大声呼喊,无人应答。
至晚间,门终于打开来,有两人相形入内:朱鸿、顾景年。
凌婉儿的心沉到了谷底。早就想过,这两个人会因为她的主意不成生出怨恨,百般踩踏。这许久,两人不曾有过举措,她又听闻他们已经到锦衣卫做了芝麻官的小跟班儿,便以为是无暇他顾,淡忘了先前那档子事。
却不料……
朱鸿、顾景年之所以前来,是因有锦衣卫把凌婉儿近日行径如实告知了他们。他们听了,肺都要气炸了:这事情说来说去,是他们受她的唆使意图不轨没能成事,她若再不安分,还想在角落之中搅动是非,最终没脸的可不是她,只能是他们。要知道,他们两家可是跟廖家、徐家立下了字据,凌家给人交代的,便是凌婉儿遁入空门。
凭谁能想到,到了这地步,到了成为小尼姑的地步,她还是不安分。
能怎样?
两个人鉴于前车之鉴,又在锦衣卫提醒之下,终于是明智了一回:去找舒明达讨主意。
舒明达听完,斟酌片刻,说没事,你们若是愿意,我就给你们安排一番,你们照着我说的去做就成。不愿意也没事,自己看着办。
他们忙不迭说自然是遵照舒大人的安排,此外,求他别把这些事告知他们的长辈——家法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们各自的父亲这回又是真动了气,让他们在床上结结实实躺了小一个月才勉强痊愈。
舒明达失笑,说不会,我可没那么闲。
由此,有了他们此刻来到此地的事。
二人一左一右,在八仙桌两侧落座。
朱鸿审视凌婉儿片刻,讥诮的一笑,“我们都想翻篇儿了,偏生你没完。说说吧,眼前想害廖大小姐嫁给一个人渣,往后呢?想害谁?”
“……”凌婉儿沉默以对。
顾景年嗤地一声笑,“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她还能听得进人话么?得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横竖我们有五日的假,足够收拾她了。”
朱鸿抿一抿唇,笑了,“也是。”
“你们……要做什么?”面对着两个浪荡子,凌婉儿不得不生出诸多可怕的想象。
朱鸿唇角讽刺地上扬,“我们能做什么?要找乐子,也不会找你这种货色。你也什么都不需做,接下来的这几日,就跟我们耗着吧。你饱读诗书,总该知道,有一种酷刑,就是让人什么都不做。”
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能入睡……原则上是不动人一根汗毛,时间久了,却能将人活活逼得崩溃。
凌婉儿当然看到过这种酷刑的记载,听了脸色就变了。
“你这种人,肯定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们也不敢轻信不用刑就得到的供词。”顾景年的笑意残酷,“想不想的,你都受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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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廖大太太是怎样的五味杂陈,仍是答应了碧君与蒋国焘的这门亲事。
廖书颜曾派人来传话,问廖大太太想不想见见她,说说话。
廖大太太命人回的话很有意思:等碧君嫁入蒋家之前,再叙旧也不迟。
进入四月,程询到翰林院行走,就此正式成为六品朝廷命官。
四月初十,是百官休沐的日子。程询来到廖家,比起以往,与廖大太太多叙谈了一阵。说起廖碧君、蒋国焘的婚事,委婉的表示自己和母亲都觉得甚好,又迂回婉转地奉承两家长辈都是明智明理的做派。
比起局势所迫之下的同意,得到这样的肯定与赞许,廖大太太颇觉受用,逸出近日少见的由衷的笑,谦辞几句,主动道:“是不是有事交代怡君?她在后花园作画呢,你看,是你移步过去,还是唤她回书房?”
“是有点儿事情跟她商量。”程询温然道,“我去后园寻她吧。”
“那就辛苦你了。”廖大太太笑逐颜开,转头唤罗妈妈送他过去。
程询就发现,这位未来的岳母其实也挺好应付的,或者,廖家这些人都很好应付——只要事情按照正常的情形发展,他们对何事也就是正常的反应。前世的事,如今仔细斟酌,不难释然——凭谁知道了次辅做过那样的孽,能够不惧怕不胆寒?他们又凭什么相信他不会是第二个程清远?廖彦瑞一家那样的疯狂,若在这一家人面前爆发,谁能受得了?
此生他步步防患于未然,做了应对他们知晓的准备。幸好,可怕的情形没发生。这样的情形,才是最好。
怡君置身于水榭之中,望着湖边垂柳作画。无意间一瞥,看到他踏着悠闲的步调而来,不由绽出惊喜的笑容。
在这同时,程询对她颔首一笑。
待他到了跟前,夏荷、款冬退下之后,怡君笑盈盈打量着他,“怎么你都没变样子?”
他不解,“该变个样子么?”
“不是做官了嘛。”怡君笑意更浓,“以为你多多少少有点儿变化呢,为这个还挺担心的。”担心他跟自己打官腔,变得一板一眼的。
程询失笑,“可真会胡思乱想。”
怡君侧了侧头,又认真打量他片刻,“真好。”
真好。他整个人都显得松快、惬意。这是她最盼望看到的他。
“傻丫头。”他的笑透着宠溺,敛目看一看她作到中途的画,道,“我给你画完吧?”
“好啊。”她笑容明丽,由衷的高兴,素白的小手伸出去,把画笔送到他手中。
他莞尔,一面作画,一面把上次说过的事情的后续讲给她听,末了道,“这些事不能心急,得过几个月再翻出来——单说厉骞,就得等官场只把他当翰林院编修,而不是金科榜眼。”
“明白。这本就是让你最窝火的事儿,我怎么会心急。”怡君柔声道,“你高高兴兴的最好。”
程询匆匆看她一眼,笑,“我生气与否,也就是一半日的事。家父那些事……乱七八糟的。”他手里去蘸颜料的画笔停下,侧头凝视着她,“我想以后再跟你细说,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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