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同时,守微把剑放下来。
他走到桌前,随意得像在自己家里,不急不躁地倒了三杯茶水。
看见桌上摊开的、还没来得及收掉的经书,还顺口称赞一句国师的书法。
将茶水塞进两人手里,便施施然坐下,这才抬起头回应那两个心情复杂的人。
“我叫守微,年方二十,不是什么尊者,从小到大也没干过什么坏事。自寂寞沙洲来,欲往虚玄宗修道,途中无意间来到这个幻境,目前只想找寻出去的方法。”
国师道:“五百年了,无数人被花熙引过来,最后尸骨无存,连灵魂也被当做养分上供,无一幸免。”
守微好奇,问道:“上供给谁,渊渟?”
国师面色复杂:“你真的不是他?”
“我要是那么厉害,还需要来找你们?”
“也是。”
三人各捧一杯茶水,除了将军脸色略微紧绷,气氛一片祥和,完全看不出方才还剑拔弩张地对峙过,和谐温馨得宛如茶话会现场。
嘭——
紧闭的门被踹开。
花熙依然一身红衣,却比下午见到时正式许多,暗色花纹繁复,长长的下摆拖在地上,开出一朵烈焰般的花。
他进来环视一圈,嗔怪道:“三个人喝茶,也不叫上我。”
国师面无表情:“不请自来,没你的份。”
守微微微坐直,暗中戒备,面上却是玩世不恭。
花熙径直走到国师身旁,说:“真是没用,他连灵力都没有,你们这么多人却解决不了。”
将军:“呵呵。”
国师沉默半晌,才说:“我只是不相信你。”
花熙哈哈笑道:“五百年的交情了,所有人都在日复一日的遗忘,只有我们还记得彼此。你不信我,又能相信谁,这个恶魔吗?”
“他不是。”
“他就是!”
花熙快步走到门外,拽着王夫人的胳膊粗暴地把人扯进来,一手指着守微,逼视着她厉声问:“母亲,告诉旁边这两个蠢货,之前这个人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王夫人含着眼泪摇头,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艳鬼般的男人是自己的儿子。
“别怕啊,您是我的母亲,什么也不用害怕……说!”
“是娘对不起你……你别这样……”王夫人双手捂面,大颗大颗的浑浊泪水从指缝间掉落,砸在地上。
花熙把她的手抓下来,又用细白的指尖拨弄她的头发,语气转为阴柔的诱导:“母亲,看着我,别怕。那好,我来说,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王夫人脸上都是泪痕,神色茫然恐惧。
花熙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问道:“他没有否认过,自己就是十二年前的那个人吧?”
王夫人迷茫地摇了摇头:“没……没有。”
……
花熙回身,摊开双手嘻嘻笑道:“这就是你们相信的人?”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
花熙不以为然:“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上千次。”
嘭——
不待回答,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烛火疯狂摇动就快熄灭。
灯影幢幢中,国师瞬间站起,他扭头望向窗外,只见钟楼周围的屏障寸寸碎裂。
“……结界,破了。”
一个士兵急速冲进来,半跪在地上,膝盖因速度过快而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国师大人,城里所有人都向这里聚集过来,他们好像都失去了神智,只知道扭打撕咬。兄弟们不愿下重手,却根本拦不住,再这样下去,我们都……”
将军快步走向窗边,探身向下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人群疯狂涌向钟楼。
前面的人大多身着锦衣华服,靠后面才有衣衫褴褛的人,应是刚从城郊赶来。
他们尖利的指甲暴长,猩红色的双瞳在暗夜中发出亮光,眼里只有野兽般的暴戾,全都失去了意识,只剩下撕咬抓挠的本能。
不停向前推搡,又被士兵阻拦在外。
明明都是灵魂,却是大口大口生啖血肉的架势。
士兵在沙场浴血奋战练就的铁血之气纠缠萦绕,筑成一道钢铁城墙。
最靠外圈的士兵全身都布满了伤痕,坚毅的身躯因强忍痛苦微微颤抖。
自上而下,隔着遥远的距离,将军都仿佛能听见啃食吞咽的声音。
回过身来,却见灵气四处冲撞,琉璃灯盏化为齑粉,山水屏风颓然倒地——花熙和守微已经打了起来。
花熙明明没有仙缘,却不知经历了什么,被强行灌出个筑基修为。
他抽出腰间长剑,步步逼近:“何必在意外面那群蝼蚁?你不是一向看不起弱者么?”
守微险险避过一剑,被削下鬓边一缕碎发。
花熙又是一剑袭来,笑道:“现在的你,真弱啊。”
“你好烦。”守微闪身躲开,反手一掌击出,不远处的花瓶炸开。
花熙根基虚浮,守微腾挪之间虽显狼狈,却也没吃什么大亏。
感觉不对。
游子打马行四海,诗人执笔写风物。
他此时手无寸铁,像是心里缺了一块,空荡荡的透着风。
国师闭眼盘坐在地,默念咒语,随着晦涩古奥的大段咒语流过,钟楼顶层的暗色地板上亮起无数金色光点。
光点越来越密集,渐渐布满整个顶楼。
花熙回头劝道:“不用这么拼命,对我放心一点嘛。”
将军心中升起不祥之感,正要阻止——
国师睁开双眼,此时,他的眼瞳已经完全化作暗金色。
与此同时,道道金色光线穿梭跳跃在光点中,很快便织成一张大网。光网花纹繁复玄奥,布满整个钟楼顶层。
国师的面容很快衰老下去,深刻的皱纹像蛛网一样迅速爬满整张脸庞。
不过须臾,原是谪仙一般的人已是垂垂老矣。
将军紧紧抓着桌面边沿,此情此景,手指用力过猛,一声脆响之后,竟是生生掰下一块木头,尖锐的木刺扎了满手。
他仰首闭眼,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颤抖。
花熙正和守微打得不可开交,光线交织,在国师的刻意引导下,从花熙的脚下缓慢缠绕而上,像是一片粘稠的沼泽,限制他的行动。
“你在做什么?”花熙愕然。
国师不答。
花熙的动作越来越迟缓,终于来不及躲闪,被守微一掌正中心脏。
他倒在地上,红衣下摆早已在打斗过程中寸寸碎裂,本是华丽的衣袍沾满尘土。
金色细丝如活物般灵巧,一路攀爬束缚,就要将他凝成光茧。
同时,国师的状态也越来越差,发丝枯乱,面色灰败,显出油尽灯枯之相。
花熙面上的惊愕转为狠戾,像是被欺骗的弃子,恨恨地说:“你耗尽心血布置数百年,最后竟是用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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