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伯煊皱起眉头,四五个小时?不行!太耽误时间了。
现在别说一个小时,就是多耽搁一分钟,唐庄废墟下的灾民们,就会少一分获救的机会,就要多许多伤亡!
叶伯煊伸手接望远镜,而望远镜中已经看得见河对面黑压压的逃难人群了。
人们在招手,在呼喊,在求救,在期望苍天无qíng人有qíng,他们急切地想要得到帮助。
士兵们在小雨中淋着,束手无策,跺着脚,攥着拳。如果可以。只要团长下命令,他们愿意用生命去给对面人希望。
雨中的车灯,晃得人眼都睁不开,步话机里响着焦急的呼叫声……
叶伯煊使劲儿地闭了一下眼睛。忽然脑中一闪,高喊道:“把地图拿来!”
身边的小战士,急速地奔跑着,高举着外面套了一层防雨薄膜的地图给叶伯煊。
叶伯煊把地图放在卡车前机盖上。迅速地铺了开来。
叶伯煊用手电照着地图。认真的寻找着可行xing的路径。认真查看过后,手指在上面划了几下,指着一条细细浅浅的线路图。问身边的翟远方:
“老翟,你看,这是什么道?这也是路线嘛!”
翟远方瞪大眼睛,兴奋地大声道:
“这是条机耕道。供拖拉机、收割机等农用机械进出的,这么。这么,这么一绕,就可以绕过这劳什子的断桥啦!亏你看得仔细!太好啦!”
叶伯煊眯了眯眼睛,最后确认一遍:“你确定?”
“我确定我确定!”
其实叶伯煊的心里早已经确定了。可他此时此刻需要肯定。
叶伯煊两手攥拳:“兵贵神速,事不宜迟!老翟,你马上联络。快,给指挥中心汇报。建议身后其他部队迅速改道。”
安排完翟远方,叶伯煊用着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听我命令!全团后队变前队,调头!后赶上的那三个连打头。”
发号完最新命令,伸手一指通讯兵:“去!通知把我的指挥车也开到前头去!”
被堵塞在公路上部队,整个掉了一个头尾。
无数辆军车在费劲儿地扭过车头,吼叫着开上了那条狭窄泥泞的拖拉机小路。
雨水在急速地拍打着这条小路。
无论多泥泞,小路都始终在隆隆的马达声中被震撼着。
方圆数十里的田野上,飘散着汽油和柴油的气味。
叶伯煊心急如焚,生怕雨水量加大会使小路更加难走,如果、如果车队一旦陷入泥淖,那真的就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叶伯煊用着步话机在不停地喊话:“全速前进!加速!头车再快一些!”沙哑的嗓音、加重的催促语气,证明着他的心里有多焦急。
……
硕大的机翼划过长空,一架又一架飞机,就似提前已经编好队般,朝南飞行。
机舱里的夏天蜷缩着身子,任空气中的各种嘈杂,在耳朵边儿嗡嗡作响。
她们这个医疗分队,在登机不久后,就有组织者分发了午餐。午餐就是一条压缩饼gān。
李彤接过食物三下五除二láng吞虎咽,吃完倒头便睡。没用多久,便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李彤想的简单,如果自己没力气,又怎么能帮到别人?她养jīng蓄锐,积存足够的力量,到了就能多救一个。
叶伯亭的表现,同样给人的感觉是镇定自若的,她嚼了几片饼gān就闭目养神了。
爸妈、哥嫂、屈磊都去了,怕什么!她信在灾区会凑齐他们一家人。只是手的温度始终都是冰冰凉的。叶伯亭自嘲,第一次嘛,难免。
夏天真心是佩服这二位的心理素质。大事面前有静气,临危不乱这劲儿,她真得学习!
夏天不得不承认,她怂,真怂。自从被关在机舱后,就浑身发冷。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知道那么多,知道的越多,心理压力越大。
说句心里话,她真的很怕!怕死,怕死的要命!
夏天不仅害怕,实际上也很困,只是恐惧大于了困乏。昨夜又那啥又躲地震,她根本没怎么睡。
夏天就觉得自己现在脑袋嗡嗡响,她想吃点儿东西,胃也跟着飞机起落一阵阵翻滚。
夏天暗自掐着自己的大腿儿,你是去帮别人去了,不是到了那让别人照顾的。你给我硬气点儿!
夏天的心里不停顿地骂了一会儿自己,qíng绪稍微稳定了些,逐渐镇定了起来。
悄悄拨开机窗上的小窗帘,外面早已不是晴空万里,也没了刺眼的阳光。
那厚厚的云层从天际袭来,将微不足道的机群裹进去、吞噬掉。
夏天坐在机舱里,隐隐约约听得到闷雷的声音,亲眼看到外面还有小团儿的闪电。
正思虑着不会有危险吧?机舱前端的警报灯随之闪起。夏天心里一打秃。
机长在广播里通知大家:“现在进入云层较厚区域,机身将有qiáng烈震dàng,请同志们系好安全带,不要在机舱站立、走动,要时刻保持飞行安全!”
话音刚落,飞机便qiáng烈抖动起来,像极了打摆子的疟疾患者。
机舱原本是闷热无比的。夏天却随着机身的晃动。在不停地发抖,上下牙一个劲儿地死磕着。不会还没到达呢,先死飞机上吧!刚刚建立起的镇定心气。再次瓦解,更怂了。
叶伯亭瞪大眼睛,死死地靠着李彤。
李彤也睡不踏实了,只不停嘀咕着:“本以为坐带翅膀的走得快。这倒好,困在这个破铁盒子里。逃都逃不了……老天爷,你可别打雷啦……”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隔着飞机,声音相对小了点儿。可就这声音,却钻进了夏天心里。
夏天瞬间双手捂脸,qiáng迫自己别怂到要哭。其实泪滴已经滑向了手心里,她明明已经哭了。还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你要哭就给好人到地方,赶紧去死好了!你特么的,有点儿出息!”
叶伯亭推了推晕机直犯迷糊的李彤,扬了扬下巴示意李彤看夏天。
李彤翻了一个大白眼,出声说道:“完蛋玩意儿,不如从前。”
夏天什么都注意不到,自然没听到。听到了她一定吐槽:
“滚蛋!你们知道个屁啊!我这可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你们,一个个生活在七十年代的人,根本不知道那里有老虎。你看过那惨样再试试,看看有没有我的jīng神风貌,我的高尚节cao!”
然而她捂着脸低着头,在压抑着恐惧,她劝自己别太惜命,可眼前老晃过那一张张亲人的笑脸。
……
叶伯煊凝望着眼前波涛汹涌的大河,眉毛快打成了麻花、死结。他抑郁得要命,他甚至想嚎叫一声,喊出他心底的郁闷。
见鬼,怎么这么多条大河、这么多断桥!
一四二团在泥泞坑洼的小路拼命加速行驶,终于在叶伯煊的一次次催促声中驶出机耕道,重新绕上马路后,只开出几十里地啊!唐庄市区都已经近在咫尺了!
又是一条大河!又是该死的河流!横在了一四二团全团官兵跟前,成为救援路上最后一只拦路虎。
叶伯煊深呼吸,伫立在雨中,qiáng迫自己镇定,这次必须镇定。
他知道,他的身后,跟他同样在风雨中伫立着一群人。
叶伯煊挺直着脊梁,留给身后人坚毅的背影。
叶伯煊眯了眯眼,望着眼前的桥梁。
不幸中的万幸,这座桥不似上座桥那般断得彻彻底底。这是座双层桥,公路桥虽已震断,铁路桥却我自岿然不动。
叶伯煊手指伸向前方:“去,工兵连去几个人查看一下那座铁路桥。”
工兵们得到命令,冒雨检查了一下桥身,结论是尚未毁坏,但承重能力不知会受多少影响。
想开过去需要冒险,弄不好桥毁车溺。
工兵连连长汇报完,站在叶伯煊的身后停顿了几秒,觉得有必要再次加重口气说一句好提醒团长:
“团长,很有可能、甚至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可能,在通过时、桥毁车溺!”
叶伯煊望了眼近在咫尺的唐庄,铿锵有力地说道:
“我的车打头。”
“团长!”
翟远方上前一步:“团长!”
叶伯煊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
“全员下车,空车通过,不要多上,一次一辆,油门踩到底,一口气冲过去!”
说完利落转身,走到自己的指挥车拽下驾驶员,他自己坐在了驾驶座上。
很多听了叶伯煊决定的官兵们,都围在指挥车附近。
“团长!”
叶伯煊咬牙吼道:“都给我闪开,我来开!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台车上!”
叶伯煊率先挂档,踩着油门,作为首车示范,目标,过这个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会让他死亡的断桥……
第三二六章 夷为平地(一更)
飞机穿出云层,开始降低高度。
李彤小声嘟嚷着:“妈呀,耳朵好难受!”
叶伯亭白了一眼李彤,嫌她少见多怪,嫌弃李彤抓不住重点:“你咽几口吐沫,一会儿就好了。你心里想象着下飞机进唐庄的qíng景,哪还有心思怕这事儿啊。”
叶伯亭走着夏天踏过的心理路程,开始瞎琢磨开了。患者多了她不怕,可要与那么多死尸打jiāo道……
叶伯亭越想越肝颤。
李彤挠了挠脑袋:“不知道你和夏大侠怎么那么爱瞎想,有啥可寻思的呢?你们好奇怪。”
而那个从后世而来,有事实为依据,以想象为准绳的夏天,却度过了哆嗦乱颤的阶段。
她开始逐渐给自己建立qiáng大的心理。她就想明白一件事儿,来都来了,总要做多帮助别人的事qíng,才不枉费她走这一遭。
人们需要救治,她得镇定。
新闻更需要抢时间,她必须让自己掌握的第一手资料传达出去,才能让外面的人快速获知这里的一切。
害怕这词,在此时此刻毫无意义。她头上的红帽徽象征着她不可以在百姓面前退缩,她肩膀上扛着两样职责。
夏天探头望向窗外,脸紧紧地贴在那小小的窗户上,yīn沉的天空下,那座破碎的等待着营救的城市就在眼前。
到了,真的到了……
夏天打开斜跨的随身工作包,掏出纸和笔,不顾飞机正在下降的头脑昏沉感,快速的写道:
“它被漫天迷雾笼罩。石灰、huáng土、煤屑、烟尘,以及一座城市毁灭时所产生的死亡物质。混合成了灰色的雾。
那浓极了的雾气弥漫着,漂游着,一片片,一缕缕,一絮絮地升起,像缓缓地悬浮于空中的帷幔,无力地笼罩着这片废墟。笼罩着这座空寂无声的末日之城——唐庄。”
从出发到飞行的两个多时辰里。夏天始终把自己隐藏在恐惧中,在与自己的心理做着抗争,飞机快要降落了。她忽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没来得及提醒。
“院长!院长!秦老师?”
听到夏天喊叫的人都看着夏天的方向,包括有晕机状况的李彤和开始惴惴不安的叶伯亭。
秦院长点头示意夏天说,大声说。夏天索xing就代劳道:
“同志们,我查过这方面的资料。一般大震过后余震不断。甚至余震等级指数也很高,请大家进入废墟救助别人的同时。千万注意自己安全。”
秦院长点了点头。
夏天不放心叶伯亭和李彤,非常认真地再次抓住俩人的手重复:“你们千万往心里去,千万千万。”
没有时间去讲述余震的可怕,她只能用着加重语气来提醒。
夏天本以为下了飞机进入唐庄市区后。才会开始忙碌、救助,却没有想到……
一钻出机舱门,一股热làng扑面而来。但较之幽闭的内舱。夏天还是觉得长出一口清凉,她扶正自己的军帽。视线刚刚接触光亮时,整个人有些眩晕。
夏天赶紧站稳,调整了一下呼吸。
这里的空气gān燥,并弥漫着一股土腥的气息。
叶伯亭已经很专业地戴上了医用口罩。
李彤见状也赶忙去掏。
狭小的唐庄机场不停歇地吞吐着救援飞机。飞机降落的嘈杂声不断。
不远处,属于唐庄医疗分队、现临时组成的机场驻地的卫生队,已经搭起了一座座防震帐篷。
夏天感到不解,为什么不去市区救人,都跟这gān嘛呢?其他人也都疑惑地看着。
当夏天这一批医疗兵齐步向外走出没多远时,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条连接市区与机场的不足十公里的公路上,人们如cháo涌般向机场涌来,形成了规模空前的大逃亡。
慌乱,恐慌。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几乎所有周边的灾民,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机场。
也许他们认为,被飞机带走,带出这个可怕的城市,他们才能活得长久。
大家毫不怀疑,机场会是个救死扶伤的场所,是由死转生的希望所在。
凡是能动的人,都不顾一切地向这里溃散着。
拄着树棍的、互相搀扶的、*着身体的、光着脚的。
有些伤重的人员,他们其实已经到了无法行走的程度,却还是抓着块石头,一步一步往前挪着、一点儿一点儿往前爬着……
十公里的路,是啊,只是十公里,这条路就已经变成了混乱不堪、血迹斑斑的求生之路。
叶伯亭双手捂住口罩,她怕自己惊叫出来。
李彤的感叹句“哎呀妈呀”,声音压抑、悲凉。
夏天眼中含泪,捏紧拳头,望着那些被拦住的需要救治的人们。
机场的保卫人员,为保证飞机的正常起降,不得不防止跑道被灾民冲入。他们手拉着手拦截着,用着自己的身躯在给逃亡人泄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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