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兵也如训练有素的侦察兵般,一点儿点儿地捋出了一四二团的行动轨迹。于是两个人从容简单的互道了声平安,就脚程飞快地各赴任务。
叶伯煊扬着下巴满脸不耐烦地斜眼看着裴兵,冷冷的吐出一句:“你是来gān嘛的?”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叶伯煊本是满心期盼夏天的到来,可结果呢,军报是来人了,来了他最反感的记者裴兵。
“你好,叶团长。我是军报派来跟踪报道灾区qíng况的记者。一四二团作为首批救灾部队,我打算采访第一站设在一四二团,麻烦您了。”
裴兵公事公办和叶伯煊jiāo流,想隐晦的提醒叶伯煊“你得配合。”
叶伯煊接过炊事班战士递给的饭盆,仰脖gān掉稀溜溜的苞米面粥,用手背使劲儿擦了下嘴,又看了一眼裴兵就转过了头,对所有官兵高声道:
“集合!天黑之前尽力找出更多的幸存者,锹铲木锨等工具轮流使唤!”
裴兵毫无征兆莫名其妙的就被叶伯煊晾在了一边儿。
天气闷热,很多战士们都脱掉了上衣穿着背心。甩着膀子又抡起了手头的工具。手里没有家伙什的,就又重复的开始用手指抠、抠土抠泥抠木板,试图抠一切能挪动的。
裴兵手里拿着钢笔和一个软皮笔记本,尴尬的看着热火朝天忙着gān活救人的众人。
“一二三!”
“再来!使把劲儿!一二三!”
叶伯煊也赤着胳膊穿着背心。顺着头脸往下躺着泥汗,嘴里不停的喊着口号。
裴兵有些气闷,也许是天气,也许是压抑人的环境,有点儿压不住的恼火,走上前大声问叶伯煊。更多的是qiáng调:
“叶团长,您得配合!您必须配合!最起码得给我几分钟时间,我这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怎么报道!”
叶伯煊嗤鼻一笑,用大手摩挲了一把脸上流着的黑汗,语气嘲讽,用着gān哑的声音嘲笑道:
“人命关天的时候,我还得给你几分钟时间接受采访,你想什么呢?下面被埋住的是有生命特征的百姓,你脑子没病吧!”
裴兵据理力争:“可我必须要采访到真实qíng况尽快发表,才能让外面的人尽快知道,请您配合!”
叶伯煊嘴角忽然歪了一下,表qíng桀骜不驯:“一个真正的记者,是用眼用心去观察记录详实,而不是làng费别人的宝贵时间去做你要求无聊的事qíng。给我滚丫的!”
叶伯煊说完就转过来头,继续埋头苦gān了起来。
“你!你!”你了半天的裴兵,被叶伯煊气的脖子粗脸红。实话说,此时此地此景,确实不适合以往的采访形式,他说的有道理,可裴兵总觉得叶伯煊脾气差劲!
翟远方看qíng况有些不妙,拉着裴兵到了一边儿:
“不好意思啊裴记者,真没时间。要不?你跟着我们团战士一起先救人吧。我认为啊,你参与到我们团这个救灾过程中来,比我们空口白牙坐那谈话更能让你有灵感,你试试看。”翟远方意味深长的说完赶紧走了。
翟远方和裴兵打完了招呼,趁着叶伯煊歇口气喝口水的功夫,还得和稀泥,赶紧迈着大步走到叶伯煊近前儿悄声劝道:
“我说伯煊,人家是军报的记者,这都有通知的,你不能违反指示jīng神,人家报道要是传扬出去,全国军民心往一处使。对咱们团也是好的,别人求之不来的事儿,咱最起码不说欢迎吧,那真得配合。”
叶伯煊喝着水,抬头瞟了眼裴兵的方向,看着裴兵开始脱掉外衣,也加入了用手指抠木板的队伍中,没拒绝没表态。至少没再像之前一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让人家“滚丫的”。
而夏天那面的艰苦,一点儿也不比她丈夫叶团长这少……
第三三五章 一送里格女兵介支个下了山(四千字)
头天还是bào雨如注,现如今天气变成了似火骄阳。真是穿越版的《在烈日和bào雨下》啊!
夏天觉着祥子再苦也就是这程度了,就这,也完全颠覆她曾经对于艰难苦难等词语的想象。
唐庄中学的大cao场上,面向着垮塌的教学楼,一顶顶帐篷都早已搭建完毕。
各地方的医疗部队统一驻扎在这里,夏天她们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宋雅萍所在的各军区总院的驻扎地,形成了南北呼应的状态,成为了唐庄最大的两处急救站集结地。
一辆辆卡车、救护车、甚至三轮摩托车都呼啸而来,把新伤员运送到这里。
其中又有一批卡车,是专门负责将抢救无效死亡的灾民尸体,拉到市郊掩埋起来。
机场每天都会派专车前来补充药品与食品。
看得出来,经过头两天的混乱后,运输工作已经逐渐步入正轨。
最起码基本做到了药品和食品已经能够供应充足了。
以上两点的高qiáng度配合,让医务人员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生命也越来越多。
医疗队人员的qíng绪,也从最初的沮丧与无措中,渐渐恢复了起来,恨不得全天无休,每天坚持斗志昂扬地投入到抢救工作中来。
叶伯亭和李彤gān劲十足,更不用说从下了飞机后、一路以来似打了jī血般的夏天了。
只是夏天的脸色和叶伯亭她们比起来要差了许多,因为她的胃口还是不好。
点心,罐头,水果,食品已经补给得相当丰富了。空运扔下来的事物种类也日渐繁多,可夏天每天仍旧是只能吃点儿流食。
夏天人更加瘦削了。正常qíng况下都苦夏没食yù呢,更不用说现在能经常闻到这血腥和腐尸的臭味了。
她建设心理自我开导、自我幽默的调侃:吐几口就吐几口吧。吐吐更健康。
站在路边的范葭,正要拉住一名路过的医务人员打听夏天,就见她正要找寻的瘦弱身影出现了。
映入范葭眼中的夏天,正抱着一个大盆,大盆里面塞满了截肢手术刚刚卸下来胳膊啊小腿的。也许是盆的重量让她支撑不住。夏天整个人是晃晃dàngdàng走路的。
夏天的口罩帽子都不知扔到哪去了,头扭向一边,估计是怕自己看到盆里的血ròu模糊。
她的脸上。衣服上,胳膊上,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头发乱成一团。混着尘土和汗,打成了绺。
道路的另一边是个大坑。范葭看到夏天端着大盆,走到掩埋残肢的大坑前,头使劲儿的扭向侧面,然后闭了一下眼睛。再很吃力地倒进去。
倒完后,不管是目睹这一切的范葭,还是实行行动的夏天。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再然后夏天开始疾步往回走,只见她突然带小跑的又跑向路边开始呕吐起来。
范葭刚要快步上前准备去扶夏天一把。就听见帐篷方向有一个声音嘶哑的女声在高喊道:
“夏天,夏天!人呢?快回来,快去药站领麻醉药,麻醉药没有啦!”
弯腰低头半蹲在路边大吐特吐、正吐的恨不得把肠胃都扯出来的夏天,听闻喊声,忽然之间就似被人卡住了嗓子眼般,大力使劲的用两个拳头捶自己的胸口。
夏天擦了擦由于呕吐而流出的眼泪,扬声回道:“来啦!马上就取!”
只见她喊完后就开始深呼吸,连番做吐纳动作,这恐怕是试图能qiáng忍住呕感。
夏天打开随身背着的军用水壶,拧开瓶盖抿口水,漱了一下口,站起身一溜小跑的去取别人需要的麻醉药。
范葭的眼圈儿红了,鼻子有些发酸……
自从夏天来了军报,给范葭的印象就是漂亮、白净,一双漂亮大凤眼时刻流露出狡黠,一副不好管理不老实的聪明相,再加上穿的好用的好,xingqíng方面属于易激动不稳定,有些爱憎分明,做事方面不踏实不认真。
她曾经多次暗示夏天要上进,各方面指点她要多努力,可夏天总是听完就拉倒,每天乐呵呵的混日子,说她什么都像不太在乎的样子。
后来夏天嫁进了叶家,范葭更是劝过自己,这夏天就相当于过去封建时代大户人家的儿媳,事业gān的好不好的也许在人家眼里不重要,人家大概只是需要一个稳定工作装门面而已。
即便婚后的夏天在工作方面努力了,也很出乎她意料漂亮的完成了几个稿子,范葭也认为那是夏天和郑子君不良竞争的产物,她并不会因为几篇稿件就认定夏天。
可今天在看到夏天这一幕的范葭,推翻了她之前的一切想法,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眼瞎评估错了一个好同志,第一次承认自己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过去,太武断的评价夏天了。
那些让她看了也会腿发软的残肢、也会看一眼就吐的要命的场景,这个如此年轻的女孩是怎么挺住的。夏天不是专业的医务人员啊,她只是一名记者!
疾步返回帐篷给医生们送麻醉药的夏天,再一次出了帐篷要透口气写点儿东西,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路边一身军装的范葭。
“呀!范主任,您亲自来啦!”
夏天见到范葭有些喜出望外,有点儿终于见到了属于自己组织的归属感。
夏天带着小跑的来到范葭面前,伸出手本想要和范葭握手,伸到一半,她又连忙抽回,在自己已经脏得发huáng的白大褂上擦了又擦:
“不握了,不握了,都是细菌。嘿嘿,刚帮着医生忙完一个手术,沾上血了。嘿嘿。”
范葭看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女孩,主动走上前给夏天顺了顺头发,又拍了拍夏天的肩膀,表qíng温和带着笑,缓缓地说道:
“小夏。辛苦你了!”
夏天被范葭忽然如此亲密的举动吓着了,有些涨红了脸:
“其实我也、我也没gān啥。再说这个是必须的嘛。哦,对了……”夏天一巴掌拍打了下自己的脑门,赶忙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了写稿件的小本本递给范葭:
“范主任,这些都是我抽空写的关于灾区的相关qíng况。全都是我跟着医疗队的所见所闻所感,不是听闻。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绝对是第一手的!”夏天表qíng认真的看着范葭。
范葭接过小本子翻了起来,那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七扭八歪,有的还写串行了。
每页的记录纸上无不沾染着血迹。散发着腥味、酒jīng味道和不知名的药水味,有些刺鼻,但很珍贵。
夏天在一旁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前几天大白天的是真忙。忙着帮助医疗队救治伤员,我是实在抽不出时间了。基本上我都是趴在帐篷里用手电照着写的,字迹是潦糙了些,可能会很难认。范主任您要是实在认不清字迹写的啥,我今儿晚就能给您整理出来!”
范葭摇了摇头笑了笑:“整理倒是没必要。我想我应该能看明白你写的什么,新闻讲求的是时效xing!我会给你及时发表的。”
夏天连连点头,过了前几分钟见到了组织的兴奋感。现在却不知道再跟范葭说点儿啥了。
“先这样吧,小夏你继续在这里忙。我得找地方把你写的先整理出来。听说唐庄的通讯马上就快要恢复了,我再想想办法用电报把它发回京都。”
事不宜迟,范葭也没再耽误功夫,慡利的先安排之后的事qíng。
“范主任,您这么快就要走啊?”
“是,裴兵这次是跟我一起来的,他去采访一四二团了。现在应该是跟你的爱人在一起,到时他采访完会回来联系你的。你们俩汇合。”
“啊?”夏天的嘴弯成“o”型。叶伯煊和裴兵碰在一起、呆在一块……如果她没记错,那叶伯煊一听见“裴兵”俩字就跟她皱眉皱鼻子。
范葭很认真的看着夏天继续说道:
“还有啊小夏,以后在单位称呼我的职务,平时生活里叫我范姐就行了。”说到这,范葭停顿了一下,她环顾四周看了看这里的一切,再转回头看着夏天继续说道:
“记住范姐的话,要时刻注意安全。还有,我代表咱们军报,以及我本人,向首批出发奋勇争先的记者敬礼!”
说完范葭立正,敬了个非常标准的军礼。敬完礼在夏天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小盒巧克力,塞到了夏天的白大褂兜里:
“拿着,吃不下去饭就含两块这个,不能只gān活身体连个热量都没有。我走了!”
范葭转身离开,留下夏天呆立的站在那儿,目送着范葭远去的背影,连一句告别的话都忘记说了。
有一名护士路过问夏天:“那女军官谁啊?”
“我直属领导,组织上找到我了。”夏天说的有点儿自豪。
……
在这个平凡的世界中,无论生命有多么艰难,人生道路上有多少坎坷,太阳总是会照常升起。
在唐庄的每一个清晨,夏天都为自己能够从睡梦中醒来,平安的活着,能够再次见到这个真实的世界而感到庆幸。
在近距离观察到如此之多的非正常死亡之后,夏天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
每一段路,都是一种领悟。她对生命,对人生的道路,对亲qíng,都有了更深一层的感触和思考。
生活中争个长短对错,道个谁是谁非,碰到难题就觉得怎么那么难以面对,如今在她眼里,都那么微不足道了。
现在她再看来,活着,然后风风雨雨中能手挽手,你我都还在,奔着目标前行,就是最该珍惜的。
至少还有人陪着,至少自己还拥有丈夫亲人和朋友。生命为前提,要学会感激。在活着面前,一切都不值得一提。
世事变改,人世间有很多意外,顷刻间就能变的两手空空、可能什么都不复存在就在一眨眼间。而这要真爱生命的透彻领悟,她仅仅是过了三天而已,就记忆深刻融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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