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还是魏郡王,是先帝的大哥。
青茗见她呆愣,吓得上前拿起茶盏道:“娘娘,您喝些水。”
孙太后面无表情,接过茶盏,却未喝。
半晌之后,她狠狠地将茶盏摔到了地上。
瓷器破裂的清脆声中,青茗为首的宫女跪了一地。
赵琮今日带赵十一去上课了,下了课,他又带赵十一去后苑。
午膳是直接摆在后苑的亭子里的。
往日赵琮均是一个人坐在亭中看书、静坐,陪着的人虽是一堆,却个个都站着。他从小在宫中长大,最初身边只有一个染陶,这也是运气好。初时他刚进宫,孙太后无太多的心思,正经为他挑了宫女,染陶是里边最出挑的,也是对他最好的。他登基后,便直接封染陶当女官。
后来才多了一个福禄。染陶、福禄待他极好,但到底主仆有别。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孤单,是真正的孤单,哪怕他有上辈子的心智,也觉孤单。前世里他喜静,是因所处的环境太过热闹,也有太多的人围绕着他。
这辈子倒是清静了,却是清静过了。
先帝病重那一年,孙太后格外防他,他至今都记得,那一年,他可能顶多就说了几十句话。除了染陶与殿中宫女,他几乎从来见不到外人。孙太后管着后宫,谁也不来见他,他也见不了谁。
这兴许也是他终究留下赵世碂的原因。
尤其当他看赵世碂埋头苦吃饭的时候,他身子不好,即便用膳也讲究慢条斯理,还吃得不多。但他喜欢看赵世碂吃,吃得痛快,吃相能反应性格与人生态度。
只可惜赵世碂也许不懂这些。
但他想拥有这样的人生,却没有。
他不由再伸手摸了摸赵世碂的头,心道:但愿这位自闭症小朋友能一辈子这般痛快而单纯、快乐地生活下去。
在他能护着的时候,他也会好好地护着。
赵世碂不解地抬头看他。
他笑道:“无事,继续吃吧。”
魏郡王来时,赵琮在歇午觉。
端午过后,他的生活总算又恢复到往日规律,早起上课,午后歇觉,醒来看书。只除了多一个自闭症儿童。
魏郡王站在福宁殿前,却突觉心酸。
赵琮明明是当朝天子,无论召见谁,无论谁要求见,应当皆在垂拱殿,在崇政殿。但到了赵琮这里,竟然只能在他的寝殿相见!
堂堂大宋皇帝,竟然只能在寝殿相见!
魏郡王不由叹息。他不比安定郡王,也不比先帝。虽都是太祖的孙子,但安定郡王与先帝的祖母是皇后,他的祖母只是一个昭仪。好在他是长孙,太祖待他很好。
先帝与安定郡王还未来得及长大,太祖便已去。他自知无天分,对皇位毫无觊觎之心。况且本朝注重规矩,注重正统。他自觉做一个逍遥王爷挺乐哉,先帝登基前,有位皇弟造反,还未成功便被禁军斩杀。
他没好意思说,他当时快吓坏了。
因为是他偷偷告知先帝,那位兄弟有谋反之心的。
他亲眼见那位弟弟被杀,虽不是同母所生,到底骇人。
他其实一直也不是个胆大之人,但他为了正统,为了一些私心,终究做了一些大胆之事。也因此,先帝一直很敬重他。安定郡王是他看着长大的,要他说,安定郡王的死因很突兀。
一个郡王,说是亲征,哪能真要他上战场杀人?
哪会那么容易便死?
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偏偏那时候先帝也病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也无人去查这事儿。赵琮与赵宗宁那时均还小,顶什么用?礼官急急地便将安定郡王下葬了。
他岁数大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就当给不成器的子孙积福。他们府里没比燕国公府好上多少,赵从德也是个没出息的,与孙沣那也就是不分上下,整日只知混在美人堆里。儿子没教好,是他的罪过。
但儿子已教成这般,他还能如何?只能尽力保他们平安。
可是孙太后与孙家这般做派,他是真忍不下去了。
他既然当初能助先帝登基,如今也能护得赵琮平安亲政。
赵琮再没出息,也是他侄子。
他还记得安定郡王幼时,跟在他后头叫“大哥”的模样。
他再度叹气。
大管家见他只是叹气,不说话,也不进去,不由道:“王爷?”
“进去吧。”
魏郡王头一回,踏入了住着赵琮的福宁殿。
赵琮从睡梦中被染陶唤醒,他迷迷糊糊地不由揉了揉眼睛,难得露出几分憨态:“有何事?”
染陶本就因魏郡王的到来而欣喜,见陛下这幅形态,笑得更甚,她轻声道:“陛下,魏郡王来了。”
“哦。”赵琮下意识地应了声,眼看着又要睡过去,几息之后,他再睁眼,“王叔来了?”
“是呢!”染陶再补充,声音中有些许得意,“王爷是直接来咱们殿中的,未去宝慈殿。”
“……”赵琮彻底醒来。
这个情况,就很值得玩味一番。
老滑头魏郡王,竟然站队了!
第16章 魏郡王既然来了,他不介意再装一番可怜。
染陶拿出朝服想为赵琮换上,这是他们陛下不得亲政,否则召见大臣与宗室之人时,大多是要穿朝服的。先帝从前便是,规矩也一向如此。难得来人见陛下,染陶自然要妥帖。
赵琮却挥手:“穿常服便是。”
“陛下——”染陶想再劝。
“去拿来给朕换上。”
见他坚持,染陶只能去拿常服来替他换。
赵琮伸手任染陶为他穿衣。
魏郡王自然来了,便是站队。他听闻孙太后今日派了人去魏郡王府,孙家父子更是亲自去了一趟。若是把魏郡王哄好了,自然没有眼前这一出。
这么看来,孙太后没将人哄好啊。
魏郡王既然来了,他不介意再装一番可怜。
染陶还欲为他束发髻戴玉冠,他道:“用木簪便是。”
“陛下!”染陶大惊,怎能用木簪?
“快。”赵琮催她。
染陶只好这般做。
魏郡王坐在厅中,独自打量福宁殿。
这是皇帝的寝殿,从太祖开始,他便来过多次。按理说太祖也好,先帝也好,即便不好奢侈,但殿中该有的均有,总有些富丽堂皇彰显帝威的物什。
如今换赵琮住了,这也太清简了!
他这么看了一圈,一水儿的素色,看得他不时皱眉。他喝了口宫女奉上的茶汤,好在这茶还是好的。他的眉头刚松开,便听到脚步声。
他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起身往右侧看去。
赵琮从隔窗后走了出来,他满面微笑,身影出现后,见到了魏郡王,脚步更是加快了许多。
这让魏郡王十分受用。
但他再细细一看赵琮的打扮,不待松开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也忽然想起,似乎赵琮登基至今,他见到赵琮穿朝服的模样,拢共都不到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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