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刚满,方才小太监的话又萦绕耳旁。他身上沾满鲜血,不敢触碰赵琮,他望着月下赵琮,单薄而又飘忽,似乎下一刻就要飘到天宫去。从来没有哪一刻,似此时这般令他觉得他无法再拥有赵琮。
他胆怯地顾不上其他,先将此时最想问的问题问出:“陛下,田娘子怀了您的孩子?”
赵琮却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明白他的话。
“陛下?”赵世碂又问,“田美人怀了孩子?”
怀了孩子?
赵琮其实还在病中,他突然醒来,发着高烧,又吹着凉风,反应很有些慢。他也辨不清此时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下意识地点头,似乎是有人怀了孩子。
赵世碂见他点头,心中一凉。
他不相信地再问:“他们说我死了,说陛下要给我赐个妾侍,为我供奉,陛下,这是假的吧?”
赵琮听到前半句,脑中又是一疼。
小十一没死!小十一就在他跟前呢!
他立刻生气道:“不许这么说!”
赵世碂误解了他的意思,不可置信道:“为何不能这般说?陛下,您怎能把我给其他人?您又如何能让其他人怀了您的孩子?我只有您,您为何不能只有我?”
赵琮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话,他将赵世碂的手握得更紧,严肃道:“只有你。”
赵世碂鼻子也是一酸,兴许月光太哀,赵琮又太飘。
赵世碂不由又道:“陛下,咱们走吧,这皇帝谁想做就去做。我再不想与你分开。”才分开一个月,赵琮就有了孩子,与其他妃子同床,他实在难以接受。他想到赵琮的身子被第二个人瞧见,他便想杀了对方,“我们一走了之,再也没有战乱,凭他们谁造反,谁打仗,再不关我们的事,这不好吗?我们再不这般分开。一分开便是这么久,实在太难熬,太难熬了。”
赵琮喃喃道:“好啊。”
“陛下,我们走吧!”赵世碂莫名有些无力,他千防万防,还是防不过。世上总是有这么多他无力去做成的事,他若是杀了那个田娘子,赵琮是否要怪他?毕竟田娘子是唯一怀有身孕的人。
他似乎不该自私,赵琮是皇帝,更是男子,绵延子嗣天经地义。可他只想杀了那人,他不防一回京中,等待他的便是这样的事儿。
他心中痛苦,也顾不得身上的血,伸手紧紧抱住赵琮,在他耳边恳求道:“陛下,我们走吧。”
赵琮被他抱进怀中,眼神还是有些木。
“放开哥哥!!”门口却又突然传来一阵怒斥声。
赵琮木然的眼光飘向殿门处,赵宗宁提着剑带人闯了进来,他们捆了赵世碂带进宫的人。不一会儿,人就挤满了福宁殿的院子。
整个福宁殿的人都醒了,福禄等人匆匆跑出来,瞧见这幅场景,纷纷吓住。
“赵世碂,放开陛下!”赵宗宁走近了,再说一回。
赵世碂缓慢松开赵琮,回身看她。
赵宗宁看到赵琮柔白亵衣上的斑斑血迹,以为是赵世碂伤了他,她怒上心头,举剑就朝赵世碂劈来。
赵世碂抬手挡住,皱眉看她:“你在做什么?”
赵宗宁咬牙:“我在做什么?该我问你要做什么才是!赵世碂!西夏细作做得可痛快?十一郎君可爽快?哦,不对,您兴许是西夏某位皇子才是。我怀疑,那位李凉承不过是你的替身,你才是真正的,三,皇,子吧!”
院子中的人听到这话,个个瞪着眼睛,分明是全都吓傻了。
赵琮虽晕乎,却看得到妹妹提剑想杀赵世碂,也听得到“三皇子”三个字。
他忽然也想到一件事,当年,钱月默带着李凉承偷偷送来的玉佩来见他时,小十一也在。
他更想到,洇墨曾经叫小十一为“三郎君”。
只是他的眼神依然有些飘。
赵宗宁说完,赵世碂毫无反应,面上竟连一丝愧疚也没有。
“你这个叛徒!!”赵宗宁恨极,再度朝他砍去。赵琮下意识地伸手便去挡,赵世碂立刻又挡在赵琮面前。
“哥哥!他是西夏的三皇子!他才是真正的李凉承,咱们都被他骗了!”赵宗宁急道。
赵琮下意识地看了赵世碂一眼,赵世碂也回头看他。
“哥哥!”赵宗宁见他还是毫无反应,气得还要再砍赵世碂。
赵世碂没躲,眼睁睁地看着赵宗宁砍来。
他大约明白,他做的那些事,怕是已暴露。他也明白,那些事一旦暴露,便代表什么。
恍惚中他又想到上辈子,赵宗宁一剑刺穿他。
他竟然不想躲。
赵琮却将他猛地往后一拽。
赵琮醒了过来。
原来这真的不是梦。
眼前沾满鲜血的人,的确是赵世碂。
他沉默片刻,松开赵世碂的手,回身,边走边道:“你们二人进来。”
“哥哥!!”
“进来。”赵琮沉声。
赵宗宁深吸一口气,对赵世碂道:“外头全是我的人,你今儿必死无疑!”她一把将赵世碂推进去,赵世碂同样沉默,走进去。
“门关上。”赵琮提醒。
赵宗宁气道:“哥哥,这个时候你为何还要在意这些?合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如何的狼子野心!他的娘十多年前便潜入大宋,西夏好计谋!”
“关上!”赵琮动了气。
赵世碂上前关了门,回身走到赵琮面前。
赵琮缓慢坐到榻上,实际上他呼吸已有些困难,但他依然慢声到:“谁先说。”
赵宗宁将邵宜与他说的话,全部告诉赵琮,并将钱商的话与所作所为也统统说了出来。
赵世碂站在一旁,从头沉默到尾。
赵琮坐在榻上,也是从头沉默到尾。
赵宗宁说了一连串,见这两人毫无反应,又急又气,还有一丝自己极力掩饰的哀伤。说实在的,最令她在意的是,赵世碂真的骗了他们那么多,骗了他们那样久。
“哥哥!”
赵琮的手搁在自己腿上,他方才坐上榻的时候,甚至给自己盖了丝毯。此时他的手在妃色丝毯的映衬下,显得更白。
他看着自己的手。
可真是苍白。
他抬头,对赵宗宁说:“你出去。”
“哥哥,我不可能放他与你单独在一块儿!”
“出去。”
“哥哥!”
赵琮将桌上的茶壶与茶盏一起推到地上,冷漠道:“出,去。”
赵宗宁的裙子被溅上已凉的茶水,她敛了敛眼中的泪水,难过道:“我知道哥哥不愿意信,谁又愿意信?我也不愿,可证据都是实实在在的,哥哥你听他说吧。”她说完,看向赵世碂,嘲讽笑道:“但愿你能诚恳一回。”
赵宗宁回身出门,不忘再把门关上。
赵琮又歇了好一会儿,才用尽量平静地声音说:“真死,还是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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