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许多坎,不是靠别人劝就能迈过去的。”
唐七摆出一张浑然不在意的面孔,不咸不淡地开口:“何况这世上惨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谁身上没有几道伤,要我一个个去劝,我也劝不过来。就比如那两个小崽子吧……”
“年纪挺小,屁事不少。”
唐七睨了他一眼,缓缓道:“女娃娃心里喜欢小风,可她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所以小风对她,永远都是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样子。而小风……在我看来,他其实早没那么讨厌谢圆圆了,可那件事就像刺一样梗在那里,若对谢圆圆太好,他就会觉得对不住被害死的狗子。啧啧,我在边上看着都要一块着急上火。”
隔壁传来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初六扯了扯嘴角,不知怎么地露出点淡淡的笑来:“挺好。”
唐七一愣:“什么……挺好?”
“十一走了,就好像在我心里剜了块肉。拓跋焘……”初六抿唇:“老七,有那么一刹那,我在想自己不如跟着死了算了。可吃了这顿饭,听你在这里念叨两个孩子间的小别扭,我突然觉得很好。”
他抬头看着屋梁上挂着的腊肉,轻声道:“否极泰来,大家都能吃饱穿暖,不日日为衣食住行操心,能有空闲有闲心去发些无关紧要的愁——我们受过的苦,不会再往下一代传。而我还活着,能够亲眼看到这一切,能够缅怀那些逝去的人。日子能有多坏,就会有多好。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比起从前如何,自己其实更在乎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唐七静静地望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就松了一口气,动作夸张地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你刚才两个字一出口,我还以为六哥你终于疯了呢。”
初六的感怀于是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心想还反了他的,抄起手边一根木柴就狠狠丢过去。
“我多久才回来一趟啊,别介!”
唐七一边嗷嗷乱叫,一边可怜兮兮地往抱头往门外躲。
初六冷冷一笑:“你就该在天水蹲着,没事跑回来干什么?”
“天子上回不是遇刺了吗,林大人打算借他的名义派向秀去京城申斥五皇子,同时把胡贵妃生的那个六皇子从宫里放出去单独建府。这里头有些事需要交接下……”
唐七疑惑道:“怎么,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埋头哭啊,连这都不知道?”
“……放他俩狗咬狗,让五皇子空不出手来作妖么,这么说来,”
初六果断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沉吟片刻后道:“林大人要动手了吗?”
“不错。”唐七笑嘻嘻道:“且等着吧,妖邪尽散,天下皆是朗朗乾坤的日子很快就会到了。”
“六哥”
他的神色渐渐变得郑重:“你想要看的那个将来,很快就会到了。”
☆、第137章 出征
云州府, 木家堡。
木千里躺在床上,不时发出含糊的咳嗽声。一把抓过茶壶,他仰天把温茶灌了几口, 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苍白的脸色一下子染上奇异的嫣红。
木尚武坐在旁边替他顺气,木强重重推开他,无力地往床头一倒,将脑袋深深地埋到了两只手中,沉声问道:“云阳有答复了?念吧。”
“父亲。”木尚武顿了顿, 开口道:“北齐叩关之时, 我木家持观望态度, 虽不曾站在北齐一边,却也没有替大楚出几分力。不想北齐败亡竟如此之速,如今云阳乘方胜之威, 林可不会重用我等首鼠两端之人。”
“首鼠两端……”木千里面色冰冷地重复了一遍,怒视木尚武道:“你是在责怪为父吗?!”
“儿子不敢。”木尚武深深地看了他片刻,起身道:“只是父亲病重,不堪繁重公务,还请好好修养身体, 有些事……还是交给儿子吧。”
“你……”木千里面容狰狞地抓着床沿,整个人都扑向木尚武。
身后传来扑通的落地声,木尚武闭了闭眼, 却不曾转头。迈出房门之后,他轻声对侍女说了句“照顾好老爷”, 便朝着院外走去。
随着云阳的日渐强大,木家堡已失去了作壁上观的资格。木千里只会把木家带向毁灭之路,而他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
剿灭乞活叛军,将是木家最后的机会。
然而这个机会,木尚武还需要和龙骧骑争一争。
“什么木尚武!”萧全不悦道:“还有那个木强,敢跟瑞王爷攀交情,呸!不要脸。”
其他将领纷纷应和,萧全哼笑一声,得意道:“瑞王爷,你们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吗,那是罗汉下凡!你们谁跟他说过几句话?告诉你们,当年我有幸鞍前马后地跟过王爷一段日子,当时王爷夸我忠勇有加,是可造之材!除了云阳兵,就数咱们龙骧骑是王爷的嫡系,他木家军就他娘的是个屁!”
他信心十足的强调让麾下军官们听得连连点头。萧全哈哈大笑,掀开帘子钻出大帐,外面是闪着银光的武器和连绵的旗帜,他转过身面向东南的方向,意气风发地喊道:“出发,驰援云阳!”
无数的军队在向云阳集结。
京城的龙气正在逐渐耗散殆尽,而云阳渐有虎踞龙盘之象。开阔的天地之间,大军整装待发。甲士展开队列,马槊长矛如林,盔甲与锋刃反射着投射下来的一道道阳光,发出眩目的光辉。
林可策马来到最前方,静静地看着这支由她一手带起来的军队。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用数年时间东征西讨,挖掉大楚肌体上一块又一块的毒疮,但满目却仍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无道昏君、贪官污吏是让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原因,却不是根本原因。挡在她面前的,是千古而来的封建制度,是积重难返的土地关系,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愚昧,是秩序,是传统,是亘古的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里,但从迈出第一步开始,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
林可拔出腰间的佩剑,高高地举起,让军队中每一个人都能看到她的动作:“诸位兄弟!”
身边的十余个亲卫齐声将她的话传出去:“是谁夺下高云,大破海匪?”
无数士兵扯着嗓子回答:“是瑞王!”
“是谁平定番峒,是谁打得拓跋焘丢盔弃甲,把鞑子灭得一个不剩,让北齐再也不敢踏足我大楚一步?”
“是瑞王!”
“是谁视我们为手足,是谁给我们吃给我们穿,是谁让我们活得像个人,是谁让我们堂堂正正立足于天地,带领我们取得无数的胜利?”
“是瑞王!是瑞王!是瑞王!”
每个人都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拳头,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带着气吞山河的气势。
林可将宝剑重重挥下,整支军队瞬间沉静下去,只闻苍凉的号角之声。杀气腾空而起,震动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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