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收回视线,跟着张友财进屋。
小尾老张友德的地方自有一股属于海盗的豪气,家具都是紫檀木的,只是看样式并不成套,墙角竖着一大一小两个长颈花瓶,博古架上则摆满了各式琳琅满目的金银财宝。
张友德本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央的交椅上,两边则按顺序坐着彭屿大小头目,这些人打量林可的眼神都算不上有多友好。
林可对此不以为意,只对张友德拱手施了个礼,笑道:“闻名不如见面,张大掌柜宝刀不老,果然英雄了得。”
“哼。”张友德冷笑一声:“见面不如闻名,林百户果然如我所想,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此言差矣。”林可不卑不亢地微笑道:“我是个‘黄毛小子’,对大掌柜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哦?”
张友德挑起一边眉毛:“什么意思?”
“我这个年纪能当上百户,还不愁粮草能养这么多兵。”林可道:“大掌柜不觉得奇怪吗?”
见张友德皱起眉毛,似是陷入了沉思,林可顿了顿,便接着说道:“这说明我有靠山,还是很了不得的靠山。也就是说,我有绝对的实力保住咱们日后的共同利益。”
此时林可已牢牢把握住了谈话的节奏,一般人稍不注意就会被绕到坑里去。然而张友德在海上混了这么多年,到底不是这点小把戏就能对付的。他抬起头直视林可,忽然道:“那么马家的事情,到底该怎么算?你胆子挺大,杀了我的人,抢了我的东西,没半点表示,空口白话的就要将这一页给揭过去?”
说到这里,张友德的脸色忽然一沉:“至少十万两银子,否则一切免谈!”
直面他的虎威,林可却是面不改色,淡淡说道:“马家的钱,我已经全都花光了。”
张友德大怒:“你这是在拿我开涮吗?”
“马家的十万两没了,日后却还有二十万两,三十万两等着大掌柜去赚。”林可道:“改漕归海一事,大掌柜想必听说过,里面有多少利润,大掌柜想必也能猜出来吧。”
张友德神色阴晴不定:“云阳已经有张起那条线了,何必一定要拉着我掺一脚?”
“去扶桑无非贩运些铜矿、银矿。”林可回答:“与之相比,我目前更需要的是南洋的大米、蔗糖与奴。隶。”
张友德一言不发地看着林可,似乎在评估话中真假。两条眉毛渐渐拧起,他突地重重一拍桌子,寒声斥道:“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来人,把他拖下去砍了,给兄弟们做碗心肝汤吃!”
立刻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上前,林可不仅不惧,反而摇了摇头,不卑不亢地朗声开口道:“大掌柜何必使这些把戏试我,有何疑惑直言相问就是。只是人多口杂,请您屏退左右,我方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友德眯起眼睛,他身边一个独眼的老者似是想说些什么,他却一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人都走了。”张友德道:“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丑话说在前面,若不能打动我,走出这道门,你就是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如此看来,我和彭屿都身处险地啊。”林可笑了笑,直言不讳地说道:“你老了,闭眼的那一天就在眼前,届时你的儿子别说坐稳这个位子,说不定连命都要送掉。”
张友德面色森寒,却意外地并未勃然大怒:“接着往下说。”
“我能给你的不仅仅是一个港口。”林可道:“还有官身。”
张友德呼吸一窒,随即横眉竖眼地怒道:“你想让我招安?”
“招安不等于就要为大楚朝廷卖命。”林可丝毫没有被他的怒气所影响,继续缓缓说道:“改漕归海是第一步,但大楚没有能力建立起一支足够强大的水军,在广阔的洋面上必须寻找一个代理人。而这个代理人将会获得整个国家的支持,名正则言顺,想想看,有了这层官皮,彭屿就能光明正大地贩货,借着朝廷的名义对付敌人。更重要的是,你身上有了一个世袭的军职,张家的地位自此不可动摇,其他人再怎么能力出众、野心勃勃,也不过是草民,是贼寇!”
她的话极具煽动力,几乎句句都踩在了张友德的心坎上。
而正如林可先前所说,十五岁的年纪成为实授百户,她已经证明了背后那个靠山的强大,也证明了自己有能够将这个诺言实现的能力。
“招安……”
张友德脸上的怒色渐渐消失,事实上,他这样的人不至于沉不住气,方才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倒大半都是装的。
以他的阅历,自然知道林可分析得极有道理。可招安是件大事,里面牵涉到的人和事繁杂无比,弄得不好彭屿就要生乱。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张友德似是有些难以决断。
然而积年的问题可以一朝解决,这里头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没有犹豫多久,张友德便猛地一握拳,在桌面上重重锤了一下,点头道:“好,具体的事项,你与友财再继续谈谈。”
作为老海寇,张友德也是修成了精的。既然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他当下便毫无障碍地换了张脸,露出些笑意来,和颜悦色地对林可道:“小兄弟够意思,咱们合作的日子还很长,这次来,让有财领着你好好玩一玩。”
“多谢大掌柜。”
林可从善如流,脸上同样带着笑容:“大掌柜如此热情,若不弄个都督同知下来,我都不好意思来见您了。”
“不敢当,不敢当!”张友德哈哈大笑:“我如何当得起从二品的大官?”
“自然当得起。”林可恭维道:“大掌柜这样的英雄,纵是一品也屈才了。”
张友德脸上笑意更盛,他摇了摇头,开口感慨道:“我就算了,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我儿子他念过几年书,知道些孔孟之道,倒还算有些出息……唉,我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他?”
林可立即道:“我前些日子剿了不少土匪,正好要往上报功,上回县令的侄子想捞个一官半职的,我就帮他在公文后面附了个名字……”
这话中隐含的意思昭然若揭。
“好!好!”张友德喜上眉梢:“我小尾老今天就交了你这个朋友!来人,上酒!”
自此,他已经将林可当成了可以合作的盟友。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张友德在潜意识中其实多少还是有几分不屑之情。他脸上带笑,心中却盘算着怎么对付林可,让自己能够得到的利益最大化。不过张友德自认十句话里三句真七句假,已是足够的阴险毒辣、卑鄙无耻、丧心病狂了,却无论如何猜不到,林可比他狠得多。什么港口,什么一品官二品官,什么公文上附名字,全部都是雾中花水中月。
所谓空手套白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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