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沔阳都指挥使也是胆大,罪状包括征募豢养私兵,索取贿赂,徇私枉法等等十三项罪名,叠加起来能把他九族都给灭了。
“这……这个是何处得来的?”刑守道满脸冒汗。
魏云清道:“不能说。”
“什么?”
魏云清道:“我答应了要为他保守秘密。”
“他?”刑守道一愣。
“一个正直的揭发者。”魏云清笑道。
事qíng还要从魏云清住进落英城说起。
魏云清在落英城住的是一位富商暂借出来的宅院,怕这宅院是官员qiáng行征过来的,她便以不想太过打扰百姓为由,要求富商一家继续住着,而她就借用几个院子。这宅院大得很,住进了她们一行数百人居然还有的空。在住进去后,魏云清把富商一家招来聊过,看得出来他们确实是心甘qíng愿借出这宅院,这才放下心来。
对于这一家人来说,自己家能让当今皇后入住,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真是恨不得倒贴钱让她来住,因此在魏云清入住之后,富商还准备了各种奇珍异宝、山珍海味要让皇后一行人品尝。魏云清不想占百姓的便宜,也不想乱花户部拨给她的钱,便客气地拒绝了。
这富商家中有一位千金,正值妙龄,富商正在为她物色佳婿,为了提高自己女儿的格调,他腆着老脸来恳请魏云清能为自己女儿送幅字或者说几句话夸夸她。住了人家的家,这点小事魏云清自然愿意帮忙,只是她的字在这个时代拿不出手,便借用诗赋夸了那千金几句,说她“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洛神赋》中的这句话在这架空社会还没出现呢,结果读过书的富商一听便大为惊喜,夸赞魏云清文采斐然,让人记下来,准备到处去传了。
魏云清默默地认下了文采斐然这话,也没去驳斥什么,反正人家宣传的重点只会是他自己的女儿有多优秀,让皇后都赞不绝口。魏云清见过他家千金,也与她说上过几句话,富商自己虽然是个商人,但对这女儿一直是以大家闺秀的要求来养的,听他的意思,最近还准备申请个爵位,如此一来,他女儿就算嫁给官员当正妻,也不算高攀。
只是这富商千金也有意思,许是多读了几年书,她似乎更偏爱有学问的书生。那一次魏云清正在跟庄妃商量女子书院的事,这位千金的丫鬟便跑来求救了,说是富商要把个书生给打死了。魏云清赶紧让人去拦了,又细细问了丫鬟,才知道原来是那书生大着胆子在府里与千金幽会,结果被富商发现了,这一下把他气得不行,当场抓住便是一顿bào打。
好在府里住了个魏云清,不然这书生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了,还没处说理去。这偷进别人家勾搭别人的闺女,在这时代可是无论如何都站不住脚的。大梁律里有一条,私闯进别人家偷盗因而被误杀的,死了也白死,到时候富商打死了人说是误杀的,花些钱赎罪,连大牢都不用蹲。
一群人都被带到了魏云清跟前,事qíng也简单,千金与书生是两qíng相悦,只是千金知道自己父亲是不会同意她与书生在一起的,便只得偷偷与他来往。
魏云清对富商道:“你女儿与人两qíng相悦,做父亲的应当高兴才对,怎么能棒打鸳鸯呢?你瞧,他可是要考科举之人,未来还不定会如何呢。”
富商叹了一声不说话。
魏云清又对那鼻青脸肿的书生道:“你既然是真心喜欢她,又为何要偷偷与她幽会,惹她父亲生气,坏她名声呢?”
见书生手一抬想要说些什么,魏云清又道:“你想说她父亲嫌贫爱富,看不起你,你只得出此下策?”
书生不说话了。
魏云清道:“谁家女儿都是娇养大的,哪里舍得自己女儿受苦?你若真心喜欢她,就该发奋读书,考上功名回来迎娶她,而不是偷偷幽会。你如今什么都没有,难不成还想娶了她靠她父亲养着?读书人的尊严要搁哪儿去?哦,或许你说你有骨气,不会要岳父一分钱,可你就舍得看着你所喜欢的女子同你一起受苦?她自己愿不愿意是一回事,你能不能给她提供一个优渥舒适的家庭是另一回事。”
书生说不出话来,富商连连点头赞同道:“娘娘说得有道理!老朽就这一个女儿啊,哪能看她吃苦?老朽也是为她好啊!”
魏云清摆摆手:“我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可你也要注意着些,若你果真打死了人,我可不会因住在你家便偏向于你,那牢狱之灾可是要让人吃不少苦头的。”
魏云清说着,回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一排人,问道:“若他将人打死了,该怎么判啊?”
魏云清原本是在跟庄妃商议女子书院的事,把后宫的通过律法考试的二十个优秀人选都带着了,此刻便借此真实事例考考他们。
一群人也不矜持,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还时不时争吵几句。魏云清暗暗观察着他们,对每个人的能力如何,又多了一层判断。
他们这边讨论得火热,可把那富商给吓的,额头冷汗冒个不停,见魏云清看回来,他立刻点头道:“老朽知道了,今后必定不会再糊涂了,多谢娘娘提醒!”
事qíng这么着也就算完了,富商三人相继离去,而魏云清则给自己这边的人布置下任务,让他们写一下这起案件若果真发生该如何判决。到落英城后,魏云清qiáng行要求刑守道将接收到的案子卷宗誊抄一份送来,好作为案例,让自己的人研究,研究过后得出一个结论,跟刑守道那边得出的结论进行比对,若结果一致,大家都很高兴,若不一致,他们就会在魏云清的支持下跟以刑守道为首的官员们对撕,大家都纷纷引用大梁律和相关的敕令诰书,以及以往的案件,就看谁能说服谁了。
魏云清这边的人可是她用后世总结的法律概念和经验培养出来的人才,虽然稚嫩,但理论知识相当扎实,就是有时候会用过于现代的概念辩论,被官员们认为是歪理给驳回来。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魏云清早就提醒过的事,他们在实践中记得刻骨铭心,之后便不再犯这种低级错误授人以柄,跟刑部官员对撕也是有模有样,不落下乘。刑部官员们在儒家学说的钻研上那必定是大大qiáng于魏云清的人的,甚至可以说,在那方面魏云清的人就是一群文盲,然而一旦拿起了大梁律,翻阅条款,引用解释条款,他们可都不比刑部官员弱,正是所谓的术业有专攻。
魏云清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有人登门拜访。来的人是昨日那书生,还带了个同伴,一来便请求借一步说话。
魏云清有些好奇这书生来做什么,便让身边人退了个gān净,只剩下最信得过的蓝田在旁伺候。
书生见状便知蓝田是魏云清的心腹,也不再要求连蓝田都出去,反倒是退后了一步,让他的同伴行上前来。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沓纸,恭敬地递了过来,颤抖的双手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娘娘,下官是按察司经历司知事李明阳,冒死前来揭发沔阳都指挥使季白的十三大罪状!”
原来李明阳是地方三司之中负责司法的按察司的一名小小的八品官员,他与书生是同乡,也是能推心置腹的好友。书生在富商这儿被魏云清捡回了一条命,回去后便将此事跟好友谈及,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关于魏云清的品xing已在李明阳心中形成一个模糊的印象,他决定冒一次险,便在乔装改扮之后,与书生一道来了。
李明阳手中的这份罪状,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收集,按照他所说,这总共花了他与另一好友三年的时间,然而他好友在向上级告发时,反倒被下狱,最后莫名其妙地冤死狱中。那好友并未透露出他的名字,这使他得以逃脱,然而他并未放弃搜集都指挥使的罪证,只是更谨慎了,即便他的顶头上司已经换了一个,也不敢再轻易向上汇报。
如今魏云清替天子出巡,对他来说正是一个机会,只是因有了书生之事,他才认为魏云清这个皇后或许可以信任,便赌上一把。
魏云清不由得感叹,这人的运气也是好,这一赌,还真赌对人了。她一个孤家寡人,没有派系斗争,自然不会对这都指挥使有任何偏袒。若李明阳去找了刑守道,qíng况会如何还未可知。
在研究过李明阳呈上的证据,确认他并未造假后,魏云清便让锦衣卫去拿人了。都指挥使掌管着一省军事,搁现代可以算是个军区司令,手下是有兵的,好在他的兵不在城里,魏云清在城外有士兵,城内有锦衣卫,倒不怕他,拿人也是gān脆利落。只不过怕他有同伙会报复,魏云清也答应了李明阳,并不会对旁人泄露他的名字。他的这种“胆小”她很能理解,他能坚持搜集罪证并来揭发已是非常勇敢的行为,可他总要想想他自己的小命,想想他的家人朋友,这样的谨慎她反倒很赞赏。等事qíng结束后,她总会想个由头给他升官,这样的人才只待在基层太làng费了。
不论揭发都指挥使的人是谁,眼前的这份罪证却是板上钉钉的铁证,容不得人反驳。
刑守道一头的冷汗,前一天他还与都指挥使季白谈笑风生,喝酒饮乐,没想到这人真人不露相,竟如此胆大包天。偏偏他还没发现,差点就被对方蒙蔽了过去,就算治他一个失职之罪,也一点儿都不冤!
刑守道悄悄抬头看了魏云清一眼,心下震惊。他过去还真是小看了皇后娘娘,他们这群官员,过去怎么就会那么坚定地认为皇后娘娘就是靠着皇上的宠爱才能如此横行无忌呢?明明那时候在乾清宫外,她阻止了庭仗,又以一人对抗群臣,早就显露出她不同于一般女子甚至也超过男子的魄力啊!
刑守道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过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娘娘,您看,该如何处置这季白?”他忽然有些明白,内阁诸位大人在面对她之时,心qíng是如何的矛盾。
魏云清笑了笑道:“此事事关重大,自然得jiāo给皇上处理。然而在上jiāo朝廷之前,你们倒是可以商量一下,给出个处理意见,也好作为皇上决断的参考。喏,”她点点身后jīng神奕奕的一排人,微微侧头,笑容满面,“邢大人还记得他们吧?他们可都是迫不及待想与邢大人你们好好讨论一番了呢。”
几十人齐刷刷微微一笑,那诡异的笑容看得刑守道脊背一凉,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他很快便镇定下来,苦中作乐地想,有了这些娘娘不知怎么找来的jīng通法理的人,他们还省了不少力气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季白被押送回京一事很快便成了街头巷尾百姓们闲暇时的谈资,对于惩治贪官污吏的行为,百姓们总是拍手称快的,因此对于主事者皇后,他们心里便多了一份敬畏。
魏云清对那些本没什么兴趣,但因为这件事,女子书院的建设竟大大加快了。选址和后勤还都是小问题,有钱什么地方什么下人找不到?唯一有问题的是当地百姓对于女子书院的接受度,以及会有多少人来上课。
在意识到自己的名声对女子书院的建成非常有利之后,魏云清又让人编了故事,大力弘扬了在这起事件中女子书院的学生们所起的作用。
宣传的效果不错,等女子书院建成,来报名的学生竟有百人之多,还有部分是从外地赶来的,着实让魏云清欣喜不已。这其中还包括不少当地官员的女儿。在魏云清雷厉风行地处理了都指挥使季白之后,沔阳百官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认为的主事者刑守道不过是个傀儡,真正的*oss原来在这里!
将自己的女儿以及孙女外孙女和亲戚家的女儿送来书院是一种支持,也是一种表态,魏云清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管他们是不是真支持她呢,只要他们不给她捣乱就行了。
这第二家书院,因为有了之前上京女子书院的经验,办起来方便多了。书院里主要教的就两门课,一门数学,一门律法,魏云清没有亲自上阵,而是让那她教出来的二十人分别带班授课,她随即选择旁听。这二十人主要都是宫女和太监,只有两个低位份的妃嫔,之前这些人她都集中培训过教课技巧,因为目前还算是基础教育,教材又在她一遍遍修改之下日趋完善,因此要当一个好教师不容易,只是将知识灌输给这些女学生的话,没那么难。
魏云清时间有限,不可能在这儿停留太久,得尽快带出些老师来,仓促间带出来的老师水平必定不会多好,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有这样一个真正在教课的女子书院,象征激励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她没想过可以在有生之年改变女子地位,那根本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正如同她过去说的,她目前能做的,就是播下一棵种子,静静地等待着它生根发芽。
因为在沔阳女子书院发现了几个肯担起以后的教学任务,并且理解力、逻辑思维能力都不错的好苗子,魏云清便时常在课外给她们开小灶,以帮助她们尽快达到最低教学水平线。这些女子本来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魏云清这样身居高位的女人,又加上她身上有着传奇光环,因此当得知自己被选中之后,她们简直高兴得恨不得大肆宣扬,哪里会不乐意呢?在开小灶期间,她们各展身手,知识水平突飞猛进,看得魏云清欣慰不已。
两个月后,魏云清花了三天时间考察她选出来的这几人的知识水平和教学水平,差不多能让她满意之后,她便从中选出一人任沔阳女子书院的山长,将书院的教学任务jiāo给了这些女子——她自己则是沔阳女子书院的荣誉山长。她的名头总要挂一挂的,好给这女子书院撑腰。
来女子书院读书不用jiāo学费,书院一应费用都由户部拨款解决。不过目前来女子书院读书的,也还只是些家庭殷实,或者官员家的女子,正如之前所预料的,贫穷人家的女子还要为生计忙活,哪儿有时间来读书呢?不过魏云清并不急切,一口气吃不成个大胖子,做什么都要慢慢来的,初级阶段难免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之后总会慢慢解决的。当女子书院成为女子当顾问提升地位的唯一捷径之后,她相信即便是贫困人家,也有一些是有长远目光和有志向的。而为了不让法律顾问的门槛太低以至于影响整体素质,她已想好这女子书院将来是要宽进严出的。没有从女子书院拿到毕业证的,不得担任法律顾问,而要拿到毕业证,就要经过严格的考试。当然,这些事都还早着呢,她总要一步步来先把眼前的推广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