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了杨奕过后,魏云清也留在乾清宫没有离开。她要等待,等待一个好消息,或者坏消息。
没一会儿,曹军从huáng八斤那儿听到魏云清留在了乾清宫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对杨奕行了礼却没得到对方的任何回应后,他看了眼仿佛陷在梦境中神色恍惚的杨奕,走到魏云清身边低声道:“娘娘,这上京怕是守不住了,您还不走么?”
正所谓的患难见真qíng,见曹军并未独自逃离,反倒是过来劝她,魏云清面上便带了笑。她看了眼杨奕,后者发着呆,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便示意曹军跟她往外走,来到另一个房间才道:“这前头不是还没传来消息么?我倒是觉得,守得住。”
“这要是真传来消息了,怕是来不及了啊!”曹军面露焦躁之色。
“来不及便来不及吧。”魏云清又是一笑,那笑容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萧瑟微凉,“也不见得逃走就能比留在这儿qiáng多少。”
“这……”曹军面上神qíng变了又变,心里亦是十分矛盾,他还不想死,可也不愿丢下魏云清独自逃命。
“曹公公,你可以先走的,我并不qiáng求你留下。”魏云清低声笑道,“多谢你先前给予我的帮助,我很感激你,这次qíng形确实凶险,你还有家人呢,即便现在走也没人会怪你。”
听魏云清如此说,曹军原本犹豫的心qíng反倒坚定了下来:“娘娘,您这话便不对了。奴婢虽是个阉人,可也有qíng有义。您不走,奴婢自然也不走,便是果真不好了,也能陪您走最后一程。”他顿了顿,笑道,“更何况,奴婢的儿孙早已出了城去,奴婢并无牵挂了。”
“你倒是未雨绸缪。”魏云清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曹军,最终还是笑了。
曹军谄笑道:“奴婢认几个合心意的儿子女儿也不容易,总要护着他们,好让他们认我这父亲不觉得亏了。毕竟认阉人为父,总教人看轻,如今若连这样的好处都没有,先前所受的轻rǔ岂不是白受了嘛。”
“说的也是。”魏云清微微一笑。
这时,huáng八斤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曹军皱眉训道:“你慌什么?有事儿慢慢说,越是紧要的关头便越要守规矩,知道不?”
因心中已打定主意要留下与上京共存亡,曹军的心里也没了负担,左不过一个死字,他前半生也算是活得富贵,这最后一刻轰轰烈烈一回,也不枉来此世间一遭!当然,若将来史书上能给他留个有气节的好名声那便最好了,他都留下与皇上皇贵妃共存亡了,那他之前所做的那些个不地道的事儿,总该一笔勾销了吧?
“是,师傅!小的错了!”huáng八斤慌忙认错,语气总算镇定下来,“方才外头传来消息,那大宋军已跟内城守卫军打上了!”
曹军点点头,看了魏云清一眼,才又问huáng八斤:“那可有挡住?”
huáng八斤点点头:“大宋军此时打进来的人不多,想来大约能挡住。”
虽然huáng八斤用的词非常不确定,不过这时候他敢这样说,一定是对此有些信心的。
“那不就好了?也不知咱家之前教你的都叫你丢到哪个犄角疙瘩去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曹军哼了一声,“还有其他事么?没有的话你便先出去吧,有事儿再进来。”
“是,师傅。”huáng八斤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huáng八斤才走到门口,有人直接冲了进来,huáng八斤没提防被撞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一看撞自己的是谁,立刻躬身道:“庄妃娘娘!”
而来人却理也不理他,径直走进屋来。
曹军和魏云清定睛一看,来人竟是神色仓皇的庄妃。
见进来先看到的人竟然是魏云清和曹军,庄妃蓦地停下脚步,面上的惊惶之色敛了敛,眉宇间再度显现高傲。
魏云清身为杨奕后宫品级最高的女人,因享有特权,后宫其他女人很少来找她麻烦,她有自己烦心的事,更不会没事去找她们的麻烦,因此除了庄妃她比较熟之外,其他的妃子她说不定见了都认不出来。
上一次见庄妃还是两天前路上偶遇,两人相向而行,经过魏云清身边时,庄妃冷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离去,显露出了她完全没将魏云清看在眼里的骄傲自矜。
“皇上呢?”庄妃冷声道。
曹军呵呵一笑:“庄妃娘娘,皇上现在不想见人,奴婢看您还是回去吧。”
“什么不想见人?!”庄妃急促地喘息着,终究绷不住高声叫道,“大宋军都打进来了!”
“这个奴婢晓得,皇上也晓得。”曹军笑道,“庄妃娘娘,您还是回景仁宫去吧,先将东西收拾好,到时候若要走,会有人去知会您一声的。”
按照庄妃的想法,此刻上京外城被破,内城和皇城被破也不过就是瞬息之间的事儿,赶紧收拾东西逃离上京才是,谁知曹军这人却似乎丝毫不紧张,一点儿都没有紧迫感!
“曹军,你究竟知不知道此刻是何qíng形?”庄妃不可思议地叫道,“外城破了!等大宋军冲进了宫里,再想逃也逃不出去了!”
“奴婢知道。”曹军心里叹息,即便平日里再嚣张跋扈,颐指气使,庄妃娘娘还是太过小家子气了些,哪像我们的皇贵妃娘娘,临危不惧,真正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啊!
庄妃面上神qíng一变再变,咬唇道:“你们……你们给本宫让开!本宫要去见皇上!”
曹军忙拦在她跟前:“庄妃娘娘,您可不能硬闯啊!您都知道的事儿,皇上早知道了,您这进去也没啥用啊,反倒是给皇上添乱了。奴婢说真的,您还是回景仁宫去吧,说不定睡一觉醒来,一切都过去了呢。”
庄妃实在想不通平日里贪财怕死的曹军这回怎么会变得如何不畏死,脑中灵光一闪怒道:“你……你莫不是降了大宋?皇上……皇上他……”
曹军面色一变,不高兴地说:“哎哟庄妃娘娘,这种话您可不能空口胡说啊!奴婢对大梁,对皇上是一片忠心,又怎会降了大宋?”他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您可是瞧奴婢此刻一点儿都不慌张,却起了疑心?正所谓忙中出错,奴婢若着急忙慌的,更容易出事啊,您说是不是,庄妃娘娘?”
庄妃狐疑地看着曹军,视线一转落在魏云清身上。
魏云清从庄妃进来,曹军迎上去时就自动转入了看戏模式,要是手边有瓜子或许她还会嗑起来。
曹军说得对,现在他们还因前方的战事揪着心,哪有空跟庄妃纠缠?
“你们两人,该不会早已对皇上不利了吧?”庄妃面露惊色,尖声控诉道。
曹军板着脸,尖细的嗓音轻轻松松便盖过了庄妃的:“庄妃娘娘,请慎言!你说奴婢也就罢了,皇贵妃娘娘岂容你污蔑?当初若不是皇贵妃娘娘,皇上还不知会如何呢,皇贵妃娘娘又如何会加害皇上?您请回吧!”
曹军说着,高声道:“八斤,送庄妃娘娘回去!”
huáng八斤就在外头候着,一听自己师傅叫,立刻带了几个内侍进来,恭敬却不容拒绝的对庄妃道:“庄妃娘娘,您请回吧!小的们送您!”
几个内侍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将独自闯进来的庄妃和曹军魏云清二人隔开。
庄妃脸色铁青,怒瞪向曹军:“你敢!”
魏云清轻轻咳嗽了一声,温声道:“庄妃,你先回吧。皇上这儿不需要你,你还是回去收拾自己的细软吧。”
庄妃怒道:“今儿个不见到皇上,本宫是不会走的!”
魏云清眉头微挑,想了想示意庄妃道:“跟我来。”随即转身便走。
庄妃狐疑地看了眼魏云清,心中虽惊疑不定,到底没有表露出来,昂首挺胸跟上了魏云清。
魏云清领着庄妃来到内室门口,指着里头道:“看吧,皇上好好的在那儿坐着呢!”
庄妃侧身一看,果真见杨奕正呆坐在桌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外头的动静一点儿都没惊扰到他。
“皇……”庄妃刚要出声,就被魏云清qiáng硬地拉着走开了。
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庄妃,魏云清耸耸肩道:“你已经见过皇上了,走吧。”
“你……”庄妃惊怒。
魏云清冷嗤了一声:“怎么,刚刚才说过的话,不过转眼就忘了?可你忘了,我却不会忘。快走吧。若你害怕,便先带着细软跑吧,想来你能知道宫外的qíng况,有些门路。”
“你……你……”庄妃死死盯着魏云清,最后恨声道,“本宫岂是胆小怕事之辈?本宫便待在这儿陪着皇上,哪儿也不去!”
魏云清哼了一声:“你想待这儿,我便让你待了?你留下只能添乱。”
“你也留下了,本宫为什么不能留下?”庄妃还真打定主意不走了,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一副死赖着谁来赶也赶不走的架势。
魏云清有些哭笑不得,若qíng势没此刻那么紧急,她说不定还会跟庄妃玩一玩,但现在,她正没这个心qíng。
不过见庄妃坐一旁一声不吭的模样,魏云清心里一转念,也就决定不管她了。
外头忽然隐隐传来喊杀声,室内几人一惊,视线皆不自觉地看向外头。只是有墙壁挡着,什么都看不到。
倒是后头杨奕忽然冲了出来,面上一片慌张:“怎么了?外头的是什么声音?”
魏云清没空安抚杨奕,带头跑了出去。
乾清宫中,宫人们再次因为远处那隐约的喊杀声乱了起来,而侍卫军们也是握紧了腰刀,面露紧张。
见杨奕魏云清出来,带头的侍卫军头领惊呼道:“皇上,请快随微臣离开!”
城破了,外城,内城,皇宫,无一幸免。
此时此刻,魏云清心中也是一片仓皇绝望。
一开始守城的决定就错了吗?是她,才害得杨奕连带着一gān人等落入如此的险境?
“云清姐姐,咱们快走!”得知要逃命了,杨奕也不再耽搁,转头见魏云清似乎神色恍惚,他立刻拉了她一下。
魏云清茫然地看了看他,又回首看向不远处的乾清门。
原本紧闭的乾清门被撞开,一个士兵举着刀喊杀着冲进来,他身后跟着许许多多的士兵,都是一样的大宋士兵打扮,她曾经见过的,忘不了。
这些大宋兵脸上带着凶煞之气,一见这宫里的富丽堂皇,便仿佛见到了将来无穷的赏赐和荣耀,如同饿láng般扑进来。
忽然,一支利箭划破长空,如同闪电般she入最前头的士兵后背,他踉跄了一下,轰然倒地。
紧接着,另一种更嘹亮的喊杀声响起,片刻间便盖过了大宋兵的喊叫,在混乱的大宋兵之中,一人骑着骏马冲入,手起刀落间,砍杀着已然陷入恐慌的大宋兵。
跃动的灯火中,那人的面容被照亮,英俊的面庞上满是肃杀之色。
魏云清呆呆地望着那人,想看得更仔细些,又怕一闭眼他就会如同幻影般消失无踪。
——那是晏如松啊!他没死!他还活着!
☆、第八十一章
晏如松身上的铠甲在月光和灯光jiāo织而成的银炼下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如同战神一般降临的他立刻得到了乾清宫一众人等的瞩目和欢呼。
“是晏将军!”
“太好了!晏将军果真没死!”
“晏将军来救我们了!”
各种欢呼声jiāo织在一起,汇成一道清流击中冲刷着魏云清因不敢置信而显得心惊胆战的心房。
不是做梦啊,大家都看到了,晏如松确实还活着,他还活着!
魏云清怔怔地望着晏如松,只见他横刀立马,战无不胜,带着大梁士兵飞快地涌了过来,途中挡道的大宋军如同被切菜般消灭得gāngān净净。
晏如松很快便来到杨奕跟前,单膝跪地躬身道:“陛下,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不,不,晏将军,你做得很好!朕之后会好好赏你!”杨奕忙蹲下扶起晏如松,面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心悸和喜悦,哪儿会有一点怪罪?
“谢皇上!”晏如松顺着杨奕的动作站起身,又道,“皇上请先回乾清宫,等末将扫清大宋余党,再来求见!”
“好,好,你尽快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杨奕双眼亮晶晶地高叫道。
如果不是周围有那么多人,魏云清此刻已经扑进晏如松的怀里诉说她的担忧恐惧离qíng。可周围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她只能睁大眼看着他,细细描摹着他的英俊样貌,将他狠狠刻在心底。他看上去瘦了些,可双眼依然清澈有神,正气凛然。
确实是她的晏如松啊,他还活着呢!
她双唇微颤,想说些什么,却又怕一开口便哭出来,只能咬唇望着他不语。
晏如松起身后点着身边的将领,让人带着一队人留守乾清宫,其余人等跟着他走。
临走前,他的视线终于往魏云清那儿挪去,眼神中尽藏缱绻qíng意。
慌乱无助的心仿佛霎时被安抚,魏云清回视着他,一瞬间心里又充满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那么多次他都及时救她于危难之中,有他在,她似乎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杨奕正待领着人进去,去拉魏云清时却看到了她与晏如松的对视。
二人遥遥相对,不动声色,郎才女貌,极为登对,胶着的视线里似乎藏着说不清的绵绵qíng意,令人生出无论如何也cha不进二人之间的无力感。
杨奕心里一沉,劫后余生的喜悦迅速淡了下来,他的视线扫过二人,却没有试图阻拦什么,自己先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