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辅秦半蹲在轮椅前,握住他的手,全然无视了总经理痛心疾首的注视,语气笃定得一点都不像在信口胡说。
眼前这个人把合同上签了字,找了个律师扔给他就不见踪影,又说了条款可以随意修改,给他留下了现成的机会。
这样签合同,他其实早就已经下了决心,只是一直不敢和对方开口。
当初是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夺走了华悦,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怕陆望津会以为自己这样是在弥补,又担心对方责备自己太过任性,更怕陆望津会开口拒绝。
陆望津不是个太喜欢出风头的人,他原本不打算这样高调,可现在却忽然改了主意。
这些人说他什么都没有关系,他应该被指责,做错了事原本就该被人指摘,可他们不该把陆望津当成一个被人随意同情谈论的失败者。
这个人一直都在保护着他,现在轮到他站在前面了。
苏时望了他一阵,终于轻笑起来,抬手揉揉额角,轻舒口气:“看来我今天其实不必来。”
“多亏你来了,不然我早就要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江辅秦握住他的手,一丝不苟地认真开口。
不知为什么,陆望津的手似乎要比他还热一点。江辅秦心口微沉,握着的手微微收紧,抬手想要去试他额间温度,却被苏时拉回身侧,坐直身体朝众人浅笑着温声招呼。
陆望津原本就是IT峰会的常客,在场的人无论心里怎么盘算,也不敢在面上和他为难,纷纷客气回礼,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缓和下来。
苏时朝那些熟面孔打过招呼,被他推着停在人前,目光落在那几个发难的记者身上。
他眼里不见有什么温和之外的特殊神色,那几人背后却忽然一紧,莫名生出浓浓心虚,本能向后退开几步,再不敢贸然开口。
苏时稍觉满意,放松身体靠回轮椅上,点点头:“辛苦了,诸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人分明该是受害者的角色,可他出现在这里,居然就再没人敢出言刁难江辅秦一句。
先前挖到的劲爆消息大概已经足够交差了,记者们面面相觑,半晌终于放弃,灰溜溜地离开了会场。
厅中的气氛立时显得轻松愉快起来。
原本冷眼旁观的老板们纷纷上前,笑意吟吟地和江辅秦打着招呼,有人提起那场被人津津乐道的黑客大战,也有人问上两句有关灵犀的具体运作模式,每个人的目光却都会隐晦地扫过陆望津身上。
麒麟不像是当初的华悦那样高度控股,只有百分之六十一的股份没有被分下去,如果这之中有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都在陆望津手里,这个人反而成了诸多股东中拿到最大头的一个。
按理说董事长也不绝对需要控股超过五成,只要有直系亲属拿到大部分股份,依然能够算数。可就算两人真是那种关系,江辅秦居然直接把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都交付出去,这样的做法也实在叫人有些费解。
看着一坐一立的两人,众人面上依然是一团和气,心中却都各自盘算起了真正的内情。
江辅秦沉稳地应对着眼前来来往往的生意伙伴,心中却已隐隐焦灼,不时回头,目光担忧地落在依然平静浅笑着的人身上。
两人昨晚都有些情难自抑,事后虽然仔细处理过,可陆望津的身体毕竟不好,今天又折腾过来,身体不一定还能支撑得住。
之前一拉手,就觉对方手上温度不对。他现在满心都急着问问那个人是不是不舒服,回应着商场的无用寒暄,心中不觉生出浓浓焦躁,神色就也带出些冷然不耐来。
正焦灼间,掌心再度贴上微温的触感,捏着他的手轻握了两下,像是提醒,也像安慰。
江辅秦下意识回身,迎上那双眼睛里温宁的安抚,抿了抿唇轻轻点头,把眼里透出的焦躁一分分压下去。
陆望津微仰了头望着他,眸光依旧清润平和,见他冷静下来,眼里才透出一点温和的笑意。
望着他眼中的柔和光芒,江辅秦微抿了唇,再度生出些不情愿,恨不得立时蹲下去抱着人不放手。
苏时弯了弯眉眼,指腹轻划过他的掌心,极隐蔽的酥软触感叫江辅秦心口轻颤,本能地握住那只手,温煦淌过的暖流漫过胸口,终于叫心绪彻底平复下来。
两个人的动作虽然都算隐蔽,气场却实在太过旁若无人,叫人根本没办法装作无视。
在座的都位高权重,不少人其实都熟稔风月场上的玩法,望着江辅秦人前冷硬如铁的架势,心里就更多了几分掂量。
*
峰会的重头戏结束,剩下的就都是联络交流的宽泛场合,酒店也提供了丰富的自助餐可供选择。
侍者将倒好的红酒送上来,有人上来敬酒。苏时不好拒绝,作势去拿酒,毫不意外地被江辅秦抬手拦住:“你在吃药,不能喝酒,我去给你拿别的。”
说着,他已经将侍者叫到一旁,低声嘱咐了几句。
看着爱人分明已经有了显眼气势的背影,苏时笑了笑,颇为感慨地轻叹口气,重新放松靠回轮椅里。
再往后,还能叫他摆出监护人架势的场合,恐怕不会太多了。
侍者很快换了杯热可可回来,江辅秦试了试温度,自己尝了一口,才半蹲下去递给陆望津。借着俯身替他整理衣物的机会,指尖划过对方耳后,温度果然比平时高出不少。
“只是有点低烧,不要紧。”
苏时握住他的手,把APP上的数据亮给他看。江辅秦却蹙紧了眉,蹲在轮椅旁仰头望他,低声开口:“这里没什么意思,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他的语气低沉柔和,却分明不是商量的架势。
苏时哑然轻笑,轻轻摇头,握住他的手:“这是难得的机会,你要在商界立足,永远不能孤军奋战。这些人里可能会有你的客户,也可能有你的朋友或是敌人,除了这种峰会,你几乎不会再有和他们这样接触的场合了。”
江辅秦眼底终于隐隐透出焦灼,抿了抿唇想要开口,迎上那双眼睛里温和的坚持,终于还是把话尽数咽了回去,沉默着低下头。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苏时笑了笑,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他这里有休息区,我先去歇一歇,好不好?”
“不是麻烦,我——”
江辅秦急声否认,握紧了他的手,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能有底气稳稳当当站在这里,能不留后路地去应对那些记者,都是因为清楚对方一定会来。只要陆望津在这里,在看着他,即使什么都不必做,他也敢横冲直撞地闯出一条路来。
陆望津不是他的麻烦,从来都不是。
他想告诉眼前的人,在记者身后看到对方的身影时,他几乎冷凝的胸口是怎样倏然回暖,心脏是怎样砰砰跳动,把血液重新充盈进干瘪的血管,他有多想不管不顾地推开一切,直朝着那个人跑过去。
可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准确地传达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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