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含笑摇摇头,放松地阖上眼,任他用触角对着自己的戳戳碰碰,新奇地适应着从没尝试过的交流方式。
据虫皇说,这是虫族特有的交流手段,只要碰一碰触角,不用说话就能接收到对方的念头。可他仔细体会了好一阵,除了越来越明显的异样感触在体内不可描述地汇聚,居然什么都没能感应得到。
“不行,我好像还是不太熟练。”
深吸口气压下腾起的热流,苏时抬手抵住爱人覆上来的滚热胸膛,困惑地微微蹙眉:“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除了身上不对劲,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剩下的话被吞进温柔的吻里,下意识抬起头,黑彻的瞳眸里盈着暖芒,笑意温存地透出来,将他满满当当拢在其内。
“没有问题,你接受的已经很全面了……”、
灿金色的蝶翅一闪,就将身下的湛蓝覆住。
灯光暗了下来。
*
时间渐渐推移,异样的情绪也不着痕迹地在民众间散播开来。
虽然政府迟迟没有发布相关的声明,民众们却都已多少有所察觉。似乎就是在那一次没来由的虫鸣之后,身边的人似乎都变得奇怪起来。原本就暴躁的人变得越发易怒,即使是脾气好些的,也时常会觉得莫名消沉,无论做什么都难以打得起精神。
负面情绪像是某种不敢被宣之于口的神秘病毒,在无人知晓的隐蔽处悄然蔓延。
军中越来越多地出现私斗甚至逃跑的案例,厌战的情绪也日益传开。在每扇窗户后面,越来越少能听见轻松的笑声,人们渐渐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恐慌变得越发普遍,甚至有许多人已经感到曾经虫族临境都不曾有过的绝望。
智脑的精神治疗第一次失去了效果,人们对这样的情况心生不安,却又束手无策。
就在焦躁的情绪愈演愈烈,几乎叫人失去希望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晚上,在城郊的人家听见了隐约传来的钢琴声。
起初有人以为是哪种虫族的鸣叫,直到轻快的旋律响起来,恐慌才终于渐渐消退。
旋律柔和舒缓,音量又不算大,并不至于叫人觉得厌烦。人们奇怪了一阵就不再理会,继续忙碌着手头的工作,可随着天色渐渐暗沉,却有越来越多的人本能地放下了手中正在做的事,渐渐安静下来。
暗淡天光里,轻快柔和的旋律像是一阵微风,伴着暮色拂过屋檐,叫夕阳被夜色冲淡的余晖也显得温暖起来。
虽然并不足以动摇那样盘踞在精神深处的压迫,却毕竟仿佛点燃了一处温暖的灯火,摇曳着照亮一小片冷寂的黑暗。不足以叫人们沉重的嘴角挑起来,可紧蹙着的眉心却已不知不觉松开,绷着的心情也渐渐松缓下去。
没有人知道这一阵钢琴声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却都不约而同地在琴声中放下手中正困扰着的事务,渐渐平复着焦灼消沉的情绪,又在琴声的安抚下悄然入睡。
琴声渐渐淡去,时间已至深夜。
按下最后一个琴键,收回精神力的催发,苏时扶着钢琴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夜风清凉,吹在脸上很舒服。苏时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温暖的气息自背后贴上来,将他整个拥住,温柔的吻落在耳畔:“爸爸他们都睡着了,是有效果的。”
“应该不只是这样的效果。”
苏时笑了笑,望向窗外的万家灯火,放松地将身体交进身后的怀抱,精神力悄然蔓开。
哭闹着的孩子已经安然睡熟,疲倦的人们也都各安其所,白天的奔波忙碌过后,夜里能放松休憩,即使不是为了任务,他也依然喜欢这样的感觉。
正出着神,他的额角忽然落了个轻吻。苏时下意识抬起头,虫皇将手指沿着他的发尾理进发间,慢慢按揉着,轻声开口:“等我们离开这里,你喜欢住什么样的地方?”
“不是虫巢就行,你要是给我个蜂巢,我就把它切了泡水喝。”
苏时没有多想,笑着应了一句,眯了眯眼睛,舒服地轻叹口气:“别的不重要,床大一点,软一点就行了。咱们两个估计也住不久,还是要弄架高级机甲再走,省时也省力……”
身后的手臂微微收紧,苏时下意识停住话头,疑惑的抬起目光,迎上那双深沉的黑瞳。
“我们会住很久。”
虫皇在他额间落了个吻,将面前的爱人拥进怀里,低喃的声音仿佛承诺:“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会一直都在一起,会在那里停留很长时间……”
苏时怔怔听着他的话,心念微动,忽然握住他的手臂:“你都想起来了吗?”
环在身后的手臂依然坚定,虫皇拥着他,落下目光凝注着他,轻轻揉了揉他的发尾。
心脏莫名激烈地砰砰跳动起来,苏时深吸了口气,想要朝他笑一笑,眼前的视线却莫名模糊成一片。
熟悉的气息裹住周身,温柔的吻细密地落下来。朦胧的水色里,耳边忽然响起清脆的叮咚提示音,最后一块碎片也终于被收进了背包。
琴声每天傍晚都会准时响起。
那些旋律有时温柔有时明快,却都无一例外地能够叫人得以放松下来。消息渐渐在网上传开,像是在绝望的黑暗中点亮了一线微芒,有许多人抱着哪怕试试看的念头特意赶到那一片区域,也都几乎得到了堪称惊喜的疗效。
先前坚决反对音乐疗法的声音渐渐淡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追根究底想要知道琴声的来源,甚至已经大致根据范围划定了可能的区域,却发现那里原本就是被高度保护的一处军方高层聚居的小区。
琴声覆盖的范围毕竟太过有限,人们的请愿声越来越多,甚至有不少人会特意拜托住在附近的人将那些乐曲转录下来一段,用以放松心情,居然也有不错的效果。
直到有一天,在惯例令人压抑的暮色里,智脑忽然发出一阵电流声,熟悉的旋律忽然流淌出来。
人们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
*
苏时其实没有义务劳动太久。
这个世界有太多和克雷格一样的人,有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钢琴家,有太多依然不舍得放弃音乐和艺术的人,都在人类渐渐苏醒的自我意识中找到了新的出路。
艺术是拯救不了世界的,可它们却从人类诞生那天起,就存在于灵魂的角落。在最黑暗的时候,就会成为一点隐约的星光。
音乐学院没过多久就被重新开设,除了安抚情绪的曲子,也有一首接一首叫人鼓舞的战曲被作出来。人们渐渐摆脱了虫鸣的影响,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新振作。
苏时最后一次弹钢琴,是在离开人类的聚居区之前,应邀来到了已经被荒废许久的皇家演奏厅。
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坐在最前列,听众挤满了上万席位,连星网的直播都一度崩溃,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样子,却意外的没有受到预料之中的质疑。
直到很久之后,人们还会津津乐道地谈起那个在灯光下演奏着钢琴的青年,谈起灯光下晶莹如钻石的触角,还有那双蝶翅上纯净耀眼的蓝色,简直就像是最美丽浩瀚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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