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正一掌击向山壁。
缝隙自掌下蔓延,他抬指扬风,于岩石龟裂的深邃裂缝中回旋一圈,吹出一根细细的断须。
“你……”别鹭刚想叫少年上来。
少年垂首拨弄属于木鲲王幼崽的断须。
植物无血,没法造血鹤寻路,肢体脱身,连结契都只能结成死契。这种单方面死契,对双方没有约束力,主方还要承其因果,只有主从感应这一鸡肋作用。
陆寒霜恰不需要约束,亦只需要寻方向,其中因果牵连让他微微颦眉,稍感麻烦却并不惧。
别鹭再要出声。
陆寒霜割指结契,头也不抬指向第七重的海中某个方向,“他在那。”说罢,没做交代,转身一头扎进海里。
弟子们抓紧栏杆惊呼,纷纷看向别鹭师兄。别鹭皱眉打量片刻,还算了解少年的凶性,留下不肯走的别萤,带着其他人去寻师叔。
……
另一边。
兮渊追寻昔语的踪迹进入九重关,没寻见昔语,却发现鬼鬼祟祟的修真联盟。
许是算出下一个融合目标是木鲲们。联盟偷盗木鲲王幼崽,想把一种机关植入它体内。若计划顺利,幼崽融合到另一边因机关暴动,木鲲王追寻幼崽四处流窜,移山倒海必会造成不小的动荡损失。
联盟没想到木鲲王中途惊醒,九重关摇身一变,神识无用,迷雾重重,变成困人迷宫。
想到此,遮挡神识的迷纱突然散去。
他拿起刚刚获得的破元斩,乘轿隐身离去。
去寻联盟寻路时不小心遗失的木鲲王幼崽,解掉害人的机关,他实不屑这般鬼魅伎俩。
四四方方的轿厢顶部,悬挂明珠,幽幽照亮兮渊掌中的器物上古拙的纹理。
两处融合,本不可夹带器物,但神器破元斩却有划破虚空之能。想必,此物是与联盟交恶时,同《天地书》一起被趁机盗走的。
想到《天地书》,便想到曾以收徒为名的试炼。
他的四徒……
兮霜。
兮渊收起破元斩,掀开竹帘。
轿下风平浪静,一片黑沉深邃。眼前稀星圆月,高悬夜空。
悠悠数载,竟还有些咽不下吐不出的牵挂,如鲠在喉,难以忽视。
叹息一声。
指尖拂过立于身侧古琴惊涛的长弦,丝丝震颤滑过指腹,微微触动,却还不足以成音。
兮渊打开神识搜索,寻着木鲲王幼崽穿山过海,路遇别鹭一行。想到先前无法再往外传递消息,许会被误认为失踪,传音道,“让你们担心了。”
别鹭一喜,停舟望着舟前现身的青轿,“师叔,你真还在这个方向,兮霜竟然没指错!”
兮渊眸中涓涓涌动的春水骤然停滞,“你说,兮霜?”
“啊!”别鹭惊叫一声,道,“师叔你还不知道,兮霜诈尸了,你前脚走,他后脚就醒,你说巧不巧?”
别鹭一边凑近青轿一边絮絮叨叨,“别说这兮霜还挺有孝心,不枉你执意收他为徒,为他守尸,这次为了来九重关找你,竟然拼死筑基一夜白头,活活挨了三千道雷,也不知这老天跟他什么仇什么恨?”
信息量颇大,兮渊目光环绕一圈灵舟,路过一张张饱含仰慕想凑上来却不敢冒犯只能远观的弟子们,没寻到兮霜。
“他在哪儿?”
别鹭指了指来路,也说不清陆寒霜入海是何打算,“师叔,我们是再休整一夜,还是连夜回——”
“去”字未说,眼前竹帘已落,青轿顺着别鹭手指的方向如箭矢射去。
转瞬,不见踪影。
……
陆寒霜从海底深暗捞出卡在裂缝的木鲲王幼崽,足有一人高的植物,能遮挡住他大半身影。
月光铺满海面,波光粼粼。
兮渊乘轿飞来,视觉敏锐,第一时间发现水面如海藻荡开的丝丝白发如雪,目光微凝。
少年破水而出,面容身影都被挡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
几近悬中的圆月,微光洒落,勾勒斜影,投入湖面,隐隐约约扭扭曲曲,生动非常。
兮渊掀帘的指头微微一紧。
少年踩剑飞起,圆月恰升于正中,青锋一顿,少年突然捂嘴,从飞剑上翻了下去,坠落海面。
兮渊瞳孔猛缩,抽出坐下铺叠的绫布,一扯再一展,扔出窗外。
千钧一发之际,法力粘接的长绫卷住少年的腰,将人从玄穴口前捞走。
兮渊一卷长绫,拖着少年,飞进青轿。
落入兮渊怀中。
少年浑身颤抖,像是惊惧蜷缩在草丛中弄出簌簌声响的小动物,令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莫怕。”
兮渊轻抚少年弯曲的脊背,掌下冷汗津津已渗透衣料,他动作一顿,这显然不单是受惊过度,他扭过少年的脸,惨白的面上双目紧闭,睫毛抖动如断翼蝴蝶,牙齿打颤唇瓣开合间,可以窥见其中血色。
兮渊皱眉。
“这是……”
没了佛珠庇护又遭此处天道排斥,陆寒霜怨毒发作,早已意识迷离。
“师叔!”轿外别鹭已经带人赶来。
兮渊落下轿帘,略一思索。联盟的人醒来发现破元斩失踪,必会大肆搜索,“你先带人回去。”
“那你呢师叔,我们本来就是来找你的,还有兮霜呢,你见他了?”别鹭一连发问,靠近轿子,被兮渊叫停。
“莫要过来。”
兮渊道,“我与兮霜还有事要办,你们且先离开。”
打发走别鹭。
兮渊交还木鲲王幼崽,隐轿落在崖底。
垂首,怀中少年的痛苦一望便知。
怨念缠身,三千雷击,天道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留着他,兴许真是个祸患。
这样想着,目光触及少年雪白的发丝,兮渊眸中微起波澜,终究指尖一动,抬手拭去少年额角的冷汗,拈起一缕湿发,挽到少年耳后。
一手托起少年,让他枕着自己肩膀,掌心贴上少年单薄的脊背,灌入灵气,疏导紊乱的内府,排出侵入体内的怨气。再打开神识构建精神领域,密不透风包裹住少年,阻隔阴气渗透。
圆月微斜,不过一刻。
昏暗轿中,却似天长地久。
幽幽亮光下。
兮渊用目光描绘少年的脸,表情竟有些隐晦之感,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被乌云遮蔽的天光。
陆寒霜渐渐转醒,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
原本乌黑的眼珠子恰如两个圆润雪玉,浅淡剔透直达人心,只有坚硬,不见棱角。
“我早前便觉得,这张脸十分适合你,远胜你父。”兮渊的声音打破一室昏暗,表情亦如天光破云,一如既往明媚温和,不染阴霾。
陆寒霜彻底清醒,推开兮渊,眸中刚遭受痛苦而微微展露的一角脆弱,再次被寒冰包裹,仿佛先前的一瞬温软只是错觉。
两人目光相对。
陆寒霜隐约记得兮渊所为,启唇,含在口腔的血流出唇角,他咽下道谢,刚要擦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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