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这里,一边等着她来,一边思索着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可是,他思来想去,就只有两条路,一条路便是实话实话,另一条路便是承认自己没有泡药浴,一直在敷衍她。
他没有犹豫,因为,两条路都不想选,他是无奈。
“顾北月,你骗我?”秦敏的声音都哽咽了。
三年来,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是她对他唯一的期盼,竟是个谎言,竟被敷衍了。
她甚至都没有期盼他能回来,能来见一见小影子。她就只盼着他能把身子养好!他身上的病灶并非小事,而是大事呀!
顾北月低着头,还是沉默。
秦敏突然拉来他的手,顾北月下意识要躲,秦敏却道,“你别忘了我离开医城的时候说的话!”
他没有躲着,可是,却卯着力气,她拉住他的手腕,想拽过来把脉,却怎么都拽不过来。
两人,僵持着。
秦敏很快就放开他,“我这就告诉皇上和皇后娘娘去!”
她起身要走,顾北月终于抬头,“秦敏!”
秦敏止步,并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他。
顾北月很用力很用力地拧了眉头,说,“秦敏,我的私事,你无权过问。当初都说好的。还有,上一回说过了,你若要走,写一封休书给我便可,你的事情,也不必多告知我。”
秦敏怔住了。
她忽然发现女人的直觉真的非常准。
三年来,一年一年,时间越久她就越害怕他回来,越害怕他出现。她宁可他永远都不出现,每个月给她回两封信,她的不愿意他站在她面前,把一切都摊开来谈。
可是,他出现的时候,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问他那个问题,那个关于心里有人的问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问题一旦问出来,他们之间就连客套做戏都办不到了。
她还是问了,固执而坚定地问了出来。
秦敏深吸了一口气,才回头看去,明明眼眶红得骇人,她却还是淡淡地笑了,“顾太傅,我又失礼了……无论……无论如何,还是希望您能保重身子。”
她停了一下,又继续说,“屋后的池子是两年前挖的,我用你那张药方试了两年,前几日才使出最好的方子来,那方子就放在那边桌上。按照那药方,十帖药入池,一个月换一次便可。你每日都可以浸泡药浴,一个时辰为佳。”
她始终淡淡笑着,微笑里有三分疼痛、有三分无奈、有三分自嘲,还剩下的一分,是她永远都失不掉的豁然。
她福了福身,走到书桌边上,亲自研墨。
顾北月太久没有来了,这儿的墨早就干掉了。她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磨着,不慌不忙,不疾不慢,就如同她平素一个人生活的悠闲自在。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她正在研墨,准备写一帖字,或是画一幅山水画。
仿佛,现在不是深夜,而是午后的时光,岁月静好。
可是,她到底要做什么?
顾北月安静地看着她,眉头又一次不自觉蹙了起来。他猜不到,她这是要做什么?
她刚刚不是说,药方已经放在桌上了,她应该不是要写药方。
时间再慢,总熬过去。
她的动作再慢,也总能在干涸的墨砚上磨出墨来。
她铺开白纸,执笔沾墨,手稳,而且有力。落笔,一笔一划,都从容,沉着,而且坚定。
她。
休夫!
很快,她就把休书写好了,她走到顾北月面前来。
“顾太傅,您救了我。我却……我却没法帮您到最后。不求原谅,日后,若有需要之处……”
她笑了起来,“除了婚事,日后若有需要之处,尽管开口。秦敏,欠您一份恩。”
休书地上,顾北月这才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他怔住了。
从上一回来宁州,他察觉到她的心意,他便开始远离,回避,甚至暗示拒绝。
他已经误了她的身,不想再误她的心。
三年来,他确实忙,可也不至于三年都不露面。他确实是刻意的,甚至,委屈了小影子。
这明明是他最想要的结果,可为何,他会有种始料未及的感觉。看着微笑着的秦敏,他甚至会有陌生感。
“顾太傅,你此行,为的也是此物吧。请收下吧。”秦敏淡淡道。
如果……如果她的心没有陷进入他的温柔里,她一定会履行当年的约定,安安分分当一个名义夫人,陪他在需要的场合里认真做戏。
可是,她陷进去了,她就得挣扎出来呀!
要不,能怎么办?
所有刻意,借因了解。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心。
如果三年了都看不出他的刻意,他的拒绝,她便真是愚蠢至极。
顾北月没动,秦敏却将休书放在他手里,她淡淡道,“好了,从此以后,男欢女爱,各不相干。小影子,请恕我必须带走!”
顾北月至今都没有出声,安安静静看着手里的休书,秦敏,也没有犹豫,眼眶红得都快掉出眼泪了,却还是倔强地忍住,倔强地转身。
就在秦敏打开门的时候,顾北月突然重重咳了起来。
和上一回他在秦敏面前咳嗽的情况非常相似,一咳嗽就是非常厉害的咳咳,听的人都会忍不住替他喘不过气来的。
秦敏止步了,眉头紧紧锁着,却没有回头。
他都能骗她三年,她还能拿他怎么办?
自己才是自己的良医,如果自己都没有养好病的心,再好的大夫也没用。
秦敏越听那咳嗽声,越是一肚子的火。她一脚都踏出门外去了,无奈,她的心终究是软的。
她还是退了回去,可当她一转身看到背后的场景,整个人便都惊住了,心跳都差点停掉!
“顾北月!”
秦敏箭步冲过去,搀起了趴在茶桌上咳嗽的顾北月,竟见顾北月嘴上,手里全是血!
他咳血了!
这一刹那,秦敏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泪珠儿就像是是断线珠子,一颗颗接连不止往下掉。
“顾北月,我恨你!”
没有说爱,也不愿意说出爱,但是,恨,她却这样说了出来。
恨他三年来的欺骗;
恨他多年来的勉强自己;
恨他这个天下第一医尊,却一直、一直医不好自己!
顾北月咳得都停不下来,人也没什么力气,眼睛闭着,让秦敏都不知道他的意识是否清晰。
一般的咳嗽都是由浅到重的,可是,顾北月的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他要么不咳嗽,而一旦发病必是非常严重。
就像她在云宁城里跟他住了那么久,都从来没有见过他咳嗽,可上一回他来宁州,她就被吓着了。而当年她跟他一路从云宁到北历,再从北历倒医城,在医城里又待了好些日子,一样见他好好的。就是今天晚上,她都看不出他跟之前有什么不同,可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他就成这样了。
顾北月还在咳,听得秦敏都快疯了。
这咳嗽声非常不对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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