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点点头,对两个女儿道:“咱们来的晚了。”
往前齐家请客,她们算是早来的一批,现在晚了,跟一些城外来的客人撞上,能不挤吗?
gān等无聊,傅容悄悄挑开窗帘。
对面是齐府高大厚实的院墙,初三那日下了一场大雪,路上积雪尚存,齐家这边却打扫得gāngān净净,雪水洗过的青石板在阳光下泛着冷峻的暗光。
呼吸间有轻轻的白雾飘了出去,傅容qíng不自禁拢了拢斗篷,刚想缩回车里,忽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姑娘贴着墙根走了过来。双手jiāo替缩在袖口,没走几步抬起胳膊低头抹泪,怎么看都怎么可怜。
傅容不是什么大善人,看见了,皱皱眉,就要放下帘子。
恰在此时,那个丫头仿佛察觉了般,抬头望了过来。
此时她离傅家马车已经很近了,别看她穿得破,头上却打理的很整洁,一张圆圆脸被冻得雪白,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完完全全呈现在傅容面前。
傅容手一紧,愣在窗边忘了动作。
小丫头瞧了,眼里浮现希望,连忙放下胳膊匆匆跑了过来,快到车前被跟车婆子拦住,小丫头也不慌,望着傅容眼睛哀求道:“三姑娘行行好,赏我点钱吧,我爹爹快要病死了,求求你了……”
说着跪下去,连连磕头。
“你认得我?”傅容低头看她,旁边乔氏傅宣也好奇地侧过身。
小丫头抹了把泪道:“我叫玉珠,原是姑娘,原是齐府二姑娘院子里的粗使丫鬟,三姑娘过来玩时我见过的。去年开chūn我生了一场大病,二姑娘怕被我过了病气,将我撵了出去,今儿个我过来求以前的姐妹借我点药钱,可她们……”
齐竺上头还有个姐姐,早就嫁人了。
“去年开chūn,你生的什么病?”傅容白着脸打断她的话,身子控制不住地打颤。
傅宣挨着她坐,她个子矮看不见外面跪着的人,便不知道对方脸上布满了浅坑。察觉姐姐不对,看着像是气的,连忙抱住傅容,至少止住她的抖。
然后她就知道姐姐为何生气了。
“水痘,郎中说这病容易传人,二姑娘就不要我了……”
“那你搬出去后,她,你以前的姐妹可有去看过你?”傅容对着齐府院墙问,如果不是傅宣使劲儿掰着她手,恐怕她一握拳,以她现在的力气,指甲都能陷到ròu里。
小丫头有些疑惑傅容为何如此问,回想一番,道:“有,二姑娘寻了个偏方给我,说是用枣泥糕碰碰起痘的……”
听到这里,傅容苍白的脸一下子青了,想叫她别说了,一张口却急忙捂住嘴。
乔氏眼疾手快,抓了角落的痰盂递到傅容身前,寒着脸帮女儿拍背,眼里恨意滔天。
傅宣眼睛也红了,听着姐姐连续不断的呕声,双手险些将帕子扯裂,顿了会儿才探出头,看看左右,见没人留意到这边动静,低声对满脸不解的玉珠道:“你先回去,就当没有跟我们说过话,拐了弯再去傅宅找我取药钱。”
玉珠到底在大宅里当过丫鬟,隐隐猜到了什么,磕个头,继续揣着袖子往前走。
因为看到了希望,她脚步轻快。
傅宣目送她走远,看看对面的宅子,冷声吩咐巧杏:“你去齐府跑一趟,就说我早上吃坏了肚子,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要不要去跟老爷说一声?”巧杏声音里也带着恨意。
“不必。”
却是傅容虚弱的声音。
☆、第31章
齐家与傅家jiāo好,齐家宴请乔氏没有露面,宾客们难免打听。
于是傅宣身体不适,乔氏领着两个女儿都到了齐家门外又折回的消息就渐渐传了出去。
前院这边,离开席还早,齐策邀傅宸徐晏到自己书房赏齐老爷送给他的一把宝剑,赏到一半齐夫人派了丫鬟过来寻他,齐策歉然地朝二人告罪,对齐简道:“二弟先陪云升正堂,我去去就来。”
齐简脸色有些白,qiáng笑着应了,没有看齐策的眼睛。
傅宸注意到了,齐策离开后,他关切地问齐简:“有心事?看你神不守舍的,若身体不舒服,不用qiáng撑着陪我们,我跟世子随便坐坐就好。”
齐简看看他,笑道:“我没事,就是想到再过几日又要每天读书了,有点羡慕你们,练武多好,又能靠一身功夫挣前程,又能qiáng身健体,不似我,整天拘在书房里。”
他不愿说实话,傅宸也就装不知道,一边喝茶一边聊起练武的事qíng来。
齐简看着他,在傅宸神采奕奕的俊朗面庞上寻找心上人的影子。
可惜他还没找到机会向她倾诉衷肠,就再也不能开口了。
前两天赴席,大哥喝醉了,他扶他回房,将大哥放到chuáng上时,忽听大哥喃喃低语。齐简以为是醉话,没有在意,转身时却听到了一声低哑又清晰的“浓浓”,听大哥喃喃今年就去她家提亲。
浓浓,那是她的小名,他梦里悄悄唤过多次的名字。
原来大哥也喜欢她。
怎么会不喜欢呢?她笑得那样好看,声音那般好听,眼睛跟清泉似的,纯真娇憨。
放弃吗?舍不得。
跟大哥抢?
齐简不用想也知道,他比不上大哥,哪里都比不上,连傅大人都更欣赏大哥……
与其抢不到还闹出兄弟罅隙,不如装作自己没有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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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一角,齐策不紧不慢走了过去,看也没看自己院里的丫鬟,低声问:“人带过去了?”
她既然喜欢他,得他相邀,她肯定会去的。
那青衣丫鬟脸色变了变,低头解释道:“没有,听说六姑娘吃坏了肚子,马车到咱们府前突然吐了,傅夫人便打道回府了,三姑娘也没有下车。”
齐策皱眉,怎么这么巧?
打发了丫鬟,齐策原地沉思片刻,回了书房,见到傅宸道:“听说六妹妹路上吐了,现已……”
“吐了?宣宣人呢!”他才说了一句,傅宸噌地就站了起来,火急火燎往外赶。
齐策马上确定,傅宣是真的病了,并非乔氏母女不想过来。
解了疑惑,连忙拦住傅宸,将乔氏三人回家的事说了。
傅宸犹不放心,朝几人告辞:“我去跟父亲说一声,今儿个就不聚了,宣宣打小身体好,很少生病,我必须回去看看才安心。”
齐策、徐晏都是有妹妹的人,宽慰几句,一起送他出去。
傅品言得知后没什么异样,叫傅宸先回去,他继续陪同僚们饮酒叙话,散席后才上车回府。
一下车便急着去小女儿的翠竹居。
管事刘叔早得了乔氏吩咐,提醒道:“老爷,六姑娘没事,是三姑娘病了。”
傅品言脚步一顿,看看刘叔,又朝傅容的芙蕖院赶。
进了屋,就见乔氏娘几个都在,爱女靠在chuáng头,脸色苍白,好像几个时辰不见,人就瘦了一圈。
傅品言又看向傅宣,确定她好好的,坐到chuáng头摸傅容额头:“浓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看过郎中没?”刻意忽略屋子里淡淡的味儿。
傅容埋在父亲怀里,眼泪又流了出来。
今天她才知道,前世自己有多蠢。
从 小到大,每次她出门,母亲都会叮嘱姐姐好好照看她,生怕她挨了旁人欺负。傅容觉得母亲太多虑了,她那么聪明,只有她欺负旁人的,谁能欺了她?她跟母亲顶 嘴,母亲说她看着灵,其实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到了外面,吃点甜头就看不到蜜旁边的蜂,眼看快被蛰了还为寻到蜜沾沾自喜。
或许她真的是自作聪明,但齐竺也不是一般的蜂。两人只是普通的手帕之jiāo,见了面笑着寒暄,分开也不会想念,谁也没跟谁讨要过什么好处,谁也没有得罪过谁。去年开chūn,她也没有见过徐晏,两人无冤无仇,傅容实在想不通齐竺为何狠心到端那样一盘糕点给她。
胃里一阵翻腾,傅容捂住嘴,想吐,肚子里却没有东西给她吐了。
恨自己傻,被蒙在鼓里到死,更恨齐竺。
恨她让她忍受生痘之苦,让她额头留了一个不敢示人的麻子。
恨她害了弟弟的命,让她自责自厌,一家人悲痛难忍,最可怜的还是弟弟,去的不明不白。
恨她yīn险虚伪,害惨了她,还能没事人一般同她寒暄,替齐策赔罪,一直做人人眼里端庄柔婉的齐家姑娘,贤名广播。
无法形容的恨,排山倒海般冲向她,傅容紧紧攥着父亲衣衫,险些将银牙咬碎。
傅品言心疼极了。
女儿最会撒娇,受了什么委屈必会一股脑告诉他,求他做主,这次恨成这样却咬牙忍着,竟比抱着他哭还让人难受。
听乔氏恨恨地说了齐竺所作所为,傅品言不怒反笑,对傅宸兄妹道:“宛姐儿领你妹妹去你那边,这里不用你们担心,正堂你在院子里守着,不许闲人靠近。”
他父威极重,真正动怒时除了傅容,连乔氏都不敢招惹他。
傅宛摸摸傅容脑袋,安抚几句,领着傅宣走了,傅宸一起跟了出去。
乔氏疑惑地看向丈夫。
傅品言没看她,只将埋在怀里的女儿扶了起来,bī她坐正了,稳稳撑着她肩膀:“浓浓你说,你到底在气什么?”
傅容哭得发抽,心里有恨,有悔,更多的是冤。她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被人如此陷害。
“说,你不说,爹爹怎么知道你在气什么?”傅品言耐着xing子,定定地看着女儿。
耳边是父亲温柔的声音,傅容再也忍不住,扑到傅品言怀里诉起了委屈:“我没有招惹过她,她为何要那样害我,害……她知道我过得有多苦吗?我到底哪里对不起她了,她要那样狠心?”
但凡她有对不起齐竺的地方,她也不会如此难受。
她的苦不算什么,弟弟死得冤啊!
傅品言看向妻子。
乔 氏爬到chuáng里头,将女儿抱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拍着她:“傻浓浓,她是嫉妒你长得比她好,所以想让你生病,落了疤,她就又是信都的第一美人了。娘跟你说,越是 出众的人越容易遭人嫉妒,一旦嫉妒了,哪怕彼此无仇怨,也会生出邪念。浓浓别气了,这次的事不怪你粗心,是那人太过jian诈,小小年纪就有了那样的城府,娘也 没看出来,若能早点察觉,也不至于让你栽这么大的跟头。”
傅容难以置信,泪眼婆娑:“只是因为嫉妒?”
“不 是嫉妒还能有什么?”乔氏心疼地帮女儿擦泪,说出自己一件陈年往事来,“娘小时候也差点遭人陷害,有贵公子来我们家做客,我的那些姐妹怕被我比下去,就想 毁了我的脸,幸好她们没有齐竺那样会藏,被我瞧了出来,躲过一劫。浓浓你记住了,往后去旁人家做客,除了特别信任的人,吃食什么的,尽量不要再碰。”
家里太.安乐也有坏处,女儿们没见过多少龌龊,防备就低了。
傅品言意外地看着妻子,倒没听她提过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