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回神,龙舟已经争先恐后朝前去了。
傅容很快又追上了徐晋的身影。
有点奇怪,那么多鼓声同时响,她却好像能分辨出徐晋敲出来的声音。
她看着他,看着他脚下龙舟在他的鼓声里,渐渐领先。
傅容低头笑。
她这未婚夫,是个浑身充满力量的男人。傅容没见识过他在战场上杀敌的飒慡英姿,也没有像偷看哥哥比武那般见识徐晋与人过招,她只在漆黑的夜里,在幽闭的chuáng帏内,切身感受过他的另一种力量,一次又一次,不知疲惫。
那样的男人,如果没有意外被害,真就无法做到那个位置?
目光落到手腕上,长命缕露出一段,上面的huáng玉珠色泽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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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舟盛赛,肃王夺魁。
淑妃笑吟吟将所有彩礼递给傅容,知道傅容怕羞,没再说打趣的话,“景行此时肯定陪他父皇呢,一会儿就过来了,咱们看看他得了什么好彩头。”
傅容装羞。
崔绾跟秦云玉两个小声商量要把徐晋的彩头抢来平分。
等了足足两刻钟,徐晋、徐晧兄弟俩才过来。
徐晋不知何时换了身衣袍,肤色如玉,一点都不像刚刚大比一场的人。徐晧也换了衣服,脸上不知是因为输了愧于见人还是没缓过气呢,残留红晕。
“娘,命人收拾东西吧,马上要启程回宫了。”徐晋从容落座,同淑妃说话。
秦云玉上上下下打量他,奇道:“四哥夺魁得了什么赏啊,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徐晋低头喝茶。
徐晧闷声道:“父皇倒是准备了好东西,四哥没要,只求了清风阁。”
“清风阁?”淑妃疑惑地重复。
徐晧当她没听说过清风阁,指着窗外道:“就是那个酒楼,他家厨子手艺一流,四哥说他喜欢去那吃饭,嫌平时派人订位子麻烦,求父皇买下来给他,被父皇训斥嘴馋没出息。”
淑妃此时才知儿子如此爱吃,哭笑不得。
傅容倒是记起去年端午了,看来当日徐晋提出去清风阁并非只是为了找机会接近她,还有自己喜欢的一层原因,不过清风阁的菜味道确实不错……
想起菜,不由想到雅间里那个短暂的亲吻,想起当时徐晋对她的主动热qíng,傅容暗暗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一心跟了他,现在不就省事了?可话又说出来,她若有预知后事的本事,这辈子肯定一直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给徐晋看上她的机会。
她一声不吭,垂眸坐着,像沉浸在回忆里,徐晋不经意般扫了两眼,突然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
她该不会以为他是为了她求的清风阁吧?
正要想个阻止她自作多qíng的法子,岸上忽然传来一声号响。
皇上准备动身了。
淑 妃站了起来,拍拍傅容手道:“好了,我跟绾绾先回宫,浓浓难得出门,跟云玉在这儿继续赏景吧,等我们进城你们再回去,免得路上白等。”又侧头吩咐徐晋: “景行留下来照顾她们俩,都是我派人接过来的,身边没人跟着,换旁人照看我不放心。”语气柔和,眼神却不容拒绝。
徐晋震惊:“娘……”
“你坐着,我有你六弟陪,不用你送。”淑妃用力将儿子按了下去,“我会跟你父皇解释的。”
徐晋头大如斗,奈何母亲铁了心,瞅瞅那边两个姑娘,只好沉着脸应下,先下去送人。
转眼雅阁里就只剩傅容秦云玉二人。
秦云玉闹傅容:“姨母是想让四哥多陪陪你呢,傅姐姐你说,我要不要先行一步?”
傅容连忙拉住她,小声斥道:“外面正乱着,你别乱走。”
秦云玉只是随口说说,见傅容不像刚刚那样害羞了,也没心思再逗,邀她坐下说话。
岸上因为嘉和帝动身闹出的纷乱动静持续了很久才消停。如人去楼空,定河边上彻底静了下来,远处还有尚未离去的画舫,但距离太远,有声音也传不到这边。
秦云玉的丫鬟走了上来:“姑娘,傅姑娘,王爷问你们想去清风阁用饭,还是让那边送过来。”
傅容让秦云玉选,秦云玉不假思索道:“送过来吧,那边人多,我嫌吵。”
傅容没有异议。
小丫鬟下去回话。
徐晋临窗而坐,听到回答,让她去外面安排。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徐晋背靠椅背,闭目养神。
靠着靠着,听到楼梯响,脚步清浅。
是她来找他了?
徐晋姿势不变,眼睛也没有睁开。
“四哥累了?”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徐晋莫名烦躁,睁开眼睛看秦云玉:“有事?”
秦云玉嘿嘿笑,手指悄悄往上指:“傅姐姐请你上去呢,好像要跟你打听那只灵狐。”
徐晋心跳忽然有点快。
终于忍不住了吗?
他坐着不动,在秦云玉疑惑皱眉时才站了起来:“我听傅二少爷提起过,他弟弟官哥儿很喜欢狐狸,她多半也是替弟弟打听的。既然她问,我便上去回她几句,只是此事传出去不妥,表妹……”
“我知道我知道,我才不会乱说,四哥快上去吧!”秦云玉挤眉弄眼地道。
徐晋满脸无奈,朝楼梯走去。
到了楼顶,看见她背对这边坐在窗前,微风透过竹帘fèng隙chuī进来,她发丝轻扬。
她要跟他说什么?
徐晋冷着脸走过去,径自在傅容对面落座,“你找我?”
傅容抬眼看他,见他目光清冷,她低下头,攥着手指问:“去年,先是因为吴世子,王爷负气离去,后来我又大意透露解毒丸的消息……我知道王爷早忘了我了,我也不敢奢求王爷还会像从前那样对我好,只是,你我大婚将近,我,我想问问王爷,你还肯原谅我吗?”
声音怯怯的,忐忑不安。
徐晋沉默,半晌才道:“本王没那么小气。”
他知道她对吴白起无意,也知道徐耀成是个嘴严的人。
傅容如听天籁,惊喜地抬起头:“这么说,王爷不生我的气了?”
徐晋别开眼。
傅容明白,不生气不代表会向以前那样喜欢,但徐晋没有彻底冷落她,她就有底气了,扭捏了会儿,红着脸道:“王爷,端午王府送了节礼过来,我听说后,也给王爷准备了一份礼物……”
说完又低下头。
给他的礼物?
徐晋挺意外的,盯着她脑顶等她拿出来,等了半天不见她动作,皱眉道:“什么礼?”
愿意收下,才会好奇。
傅容越发不怕了,慢慢褪下手腕上的长命缕,托着送到男人面前,老老实实道:“不瞒王爷,上次送王爷的那根,因为王爷总是夜里过来,我心里恼王爷,编的时候不是很诚心……”
还没说完呢,发现男人凤眼里凶光闪烁,傅容连忙软声解释:“王爷放心,这根不一样,我每串一颗珠子都在心里求一次菩萨,求菩萨保佑王爷福寿无疆……”
“我怎么知道你编的时候心里到底念了什么?”已经上过一次当,徐晋才不会信她的花言巧语。
“那你说我为何不诚心?”男人走了,傅容依然稳稳坐着,话里却带了哭腔:“圣旨已下,王爷很快就要成为我的夫君,我求菩萨保佑王爷长命百岁有什么不对吗?难不成我希望王爷短命?”
徐晋脚步顿住。
傅容偷偷瞟他背影一眼,眼泪落了下来:“王爷不信我,我无话可说,这长命缕就当是我捡的吧,我这就丢了!”说完伸手去拽帘绳。
竹帘下垂许多,大力扯了帘绳两下才露出一丝窗fèng。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傅容冷笑,一把将竹帘抬起大半。
就在她准备将握着长命缕的右手伸出窗外时,徐晋的手风一般探了过来,紧紧攥住她的。
☆、第99章
徐晋一直以为,傅容对安王是有些qíng意的,不深,总比对他多,所以同样是王爷,重生后傅容再三拒绝他,却一心奔着安王去。这里面多半也有他无法确定的原因,譬如上辈子那个位置可能落到了安王手里,但从傅容当初就相中过安王看,她对安王本人肯定也很是青睐。
可刚刚听傅容说她是真心希望他长命,听她反问她难道盼望他早死,徐晋突然有了另一个猜测。
或许傅容躲他,只是因为他早早死了?而安王一直活得好好的?
她那么会趋利避害,因为这个不肯认他这个丈夫,也还算,qíng有可原……
但她不该骗他,暗暗看他的笑话。
一 想到上辈子自己在她面前冷峻威严,这辈子再三讨好她她还不稀罕,还在那种事qíng上骗他,徐晋就一肚子火。重生后他便把她当王妃看,虽然动机不纯,却也想着替 她保住姐姐弟弟,她呢,她见到他这个丈夫居然没有一点兴奋思念,撒起谎来天衣无fèng,试问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如此无qíng无义不守妇道?
“你弄疼我了!”
男人手越攥越紧,傅容真的疼了,委屈地斥道。
徐晋猛地回神,低头,对上傅容含泪的眼睛,那泪光浮动,像夜星闪烁。
知道她的眼泪有多能诱.惑人,徐晋迅速后退,看看手里的长命缕,面无表qíng道:“旁的东西我不在乎你扔不扔,长命缕这种礼,我宁可信其有。而且母亲让我对你好,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再信你一次。”
傅容低头揉手,咬唇不语。
徐晋瞥向她手,看不清到底捏成了什么样,料到也没大问题,转身道:“还有事吗?”
“没了,王爷请便吧。”
傅容慢慢坐到椅子上,就着刚刚拉起一半的竹帘,眺望定河风光。微风chuī来,耳边一缕碎发轻轻拂动,像团团柔软的羽毛蹭着她,傅容随手别到耳后,察觉男人幽幽的注视,她垂下眼帘,似黯然神伤。
徐晋定定地瞧着,瞧她美丽侧脸,瞧她那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怜惜的凄婉神qíng。
可她伤心什么?
总不会因为两人要成夫妻了,因此对他qíng根深种,他一点冷落就能让她伤心?
不过是装模作样想哄他心软罢了。
徐晋早已领略过这女人炉火纯青的骗人把戏,自然不肯再轻易受骗,大步下了楼梯。
下楼的脚步声没了,傅容靠到椅背上,右手轻轻摩挲下巴,面现沉思。
她果然低估了徐晋。
人家堂堂王爷,先是被她骂睚眦必报凶残好杀,又差点让她bào露怀璧之罪,现在怎么可能因为她一点软弱就立即凑过来柔声安抚?徐晋可不是见色智昏的庸俗男人,他本就不曾真心喜欢她,只贪恋她的容貌罢了,所以她被吴白起欺负,他视若无睹。
徐晏倾慕她,所以宠她。
徐 晋呢,他的宠是有条件的。他高兴时,可以为了求.欢宠她,温柔小意,他不高兴,婚前他就不屑于碰她,因为他有王爷的骄傲。到了婚后,他会像上辈子一样,霸 道地行使自己身为丈夫的权利,宠爱,依然不给。想要他的宠,就得把他的毛都掳顺了,让他真正忘了她曾经的那些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