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菀沁扭颈浅笑,一个爆栗挖过去:“来个侧妃便把你紧张死了,叫你见个皇后贵妃,岂不是连话都说不出了?亏我还将你领到宫里去逛了一次,糟蹋了,还不如把初夏带去开眼界。”
妙儿脑子一清,可不是呢,被云三那作派给气糊涂了,自家大姑娘也算是进过皇宫见过世面的人。
云菀沁回了闺中,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拾掇了一下头发,方才过去了正厅。
那边云菀桐正细细抚着茶盖,与父亲、祖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多半是应酬性的话,无非是家中大小琐事,语气净是敷衍淡漠,与往日当闺女时简直判若两人,听得童氏更是一肚子火,她虽没见过其她皇家女眷归宁的模样,却也知道,绝对不该是这三丫头的这副模样,这完全是一朝登天后,将娘家人当了下人呢。
正这时,门口传来家丁的传报声:“大姑娘来了。”
云菀桐眼一眯,头一偏,也不顾童氏说了半截子的话,只见大姐出现在门口,薄施淡妆,许是早上指挥家人干活儿,来回走动,颊子绯红扑扑,比原先更要娇美几分,此刻一左一右两个丫头服侍着,身着一身桃红色绫袄裙衫,踏一双掐金挖云红玉羊皮小绣靴,绾着个秀美的鬅鬓,鬓发边际插着一柄簪,并没什么多余的点缀,一进来,便笑意莹润似玉:“三妹妹回来了!”
这话一出,举座俱是一怔,虽说厅内大半都是自家人,可开头见面,总得要个礼,尊称一声侧妃娘娘。
这大姐,倒是不客气,直呼一声三妹妹,将云菀桐满肚子的下马威给拦了回去,一时不好说什么,脸色黑了一黑。
方姨娘亦是跟着暗下嗤一声,叫这么亲热作甚,同你很熟么,见着魏王侧妃竟没君臣规矩,等会儿有你好看。
果然,云玄昶见侧妃不高兴,脸色也不喜,低声提醒:“沁儿,应该先行见面礼。”
云菀沁敛了笑意,柔声道:“女儿还以为避开人群,在家人面前,能够以闺中称呼相处,没料王府的规矩,原来这么的严苛。”
云菀桐轻声一哼,语气添了傲性儿,缓道:“大姐不曾嫁入王府,自然不知道王爷的府上是何等的府规森严。君君臣臣,主主奴奴,泾渭分明,哪里能像别的地儿乱叫一气儿,我此番回门,首先是魏王府侧妃,然后才是云家女儿,还以为大姐身为嫡长女,必定是稳重雍容懂礼数,原来这么浅显的道理还用我来亲教。”
妙儿听得恼火,却见自家大姑娘只轻笑:“我日前与子菱闺中闲聊,只知道将军府的沈贵人头两月得了恩赦,同三妹妹一样归宁,到了家中,与子菱以及几位少爷打成一片,以乳名相呼。我心想,既然连皇宫出来的贵人都能宽以待人,不重礼数,王府的规矩再大,也总不能比皇宫的规矩还要大吧?没料,三妹妹的排场还真是比沈贵人大,这倒是姐姐失算了,没事儿,姐姐这便行礼。”说着,也不等云菀桐回应,手儿別在腰儿边,笑盈盈地利利落落半蹲了个身。
一番话将云菀桐说得面红耳赤,她这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不懂礼数的那个是自己,竟跃过了贵人的头顶,还众目睽睽地指责自己尖酸量小,不过她倒是会打岔啊,说是行礼,行的倒是个平辈闺女见面的浅礼,这般就想混过去?想得美,今儿不好好整整,哪里对得起自己胸中憋了许久的一口恶气?
云菀桐不甘就此罢休,使了个眼色,鸳鸯几步上前,冷冷:“大姑娘,照规矩,见王府侧妃,该行大礼。”
大礼?下跪磕仨响头?
也得看她受不受得起!
云菀沁不是个不能忍的人,要说无非就是提了裙子,把云菀桐当成牌位一样拜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不掉一块肉,可有的人,天生就不能给她好脸色,你退一步,她便一步步将你逼到角落里去,这回是磕头,下回是什么?有完没完?
童氏一听云菀桐步步紧逼,更加的不喜,行大礼就重了,自家姊妹,在自家的厅内,还搞磕头下跪这一套,那云家人在外面还不得给这侧妃舔鞋面儿啊!礼数不外乎人情,这桐姐儿,果真不念亲情,气量窄小酸妒!童氏望了一眼儿子,只见他默不作声,心中有些气,正欲开个声儿,没料云菀沁凝着座上的侧妃娘娘,莫名一笑:“只怕今儿行不得大礼,三妹妹。”
“行不得大礼?”云菀桐倒是好笑了,还当这个大姐有什么护身符呢,原来是外强中干,死撑啊,用这种死倔的话儿来挡,“大姐不残不废,四肢健全,怎么就行不了礼了?妹妹瞧大姐在宫里对着太后和各位主子,行礼行得顺畅着呢!”
一个眼色丢过去,鸳鸯上前两步,走近云家大姑娘身边,朝她玉肩伸出手去,看样子,竟是想要将云菀沁压下去。
妙儿早在旁边盯着紧,不等那鸳鸯靠近,已是绣鞋一伸,暗中踩了鸳鸯的曳地勾花裙子。
下身一滞,鸳鸯被绊了个正着,重心不稳,一个大大的趔趄,险些匍匐在地,跟主子一样摔个脸青鼻肿,妙儿及时伸手一拦,将她搀住,有意无意瞥了一眼云菀桐,笑嘻嘻:“都说大姑娘今儿跪不得吧!天意呢!”
“没用的东西!还不起来!”云菀桐羞恼,鸳鸯惊魂未定,站直了身子,却再没之前利落,跌撞着近了云菀沁的身子,扫过一看,却是眼睛一亮,又细细端看了两眼,吸口气儿,转过颈子,呐呐:“侧妃,您瞧瞧——”
还真是见了鬼吧!难不成这大姐身上有妖气,能够叫人中邪?
还是这鸳鸯摔了一跤,摔傻了?!
这一下,还真这么难得跪下去?笑话!
云菀桐“刷的”一下起身,腾腾几步过去,顺了婢子的眼光一看,开头还没会意出个什么,再一瞧,脸微微一变,大姐头上秀发全无珠钗花饰,一片绸缎般的光滑乌黑,所以鬓发里嵌着的簪子尤其的醒目,——是一柄镂刻赤凤展翅双面纹的蓝田玉簪。
凤纹,有哪个民间妇人敢用?这簪子正是撷乐宴那日,贾太后赏给大姐的。
虽说太后的簪子不是皇帝的尚方宝剑、免死金牌,可云菀桐如今是皇家的儿媳妇儿,那贾太后是自己的最高上级,若想整自己那可是是随时随地,不能不顾忌。
大姐身佩太后私人饰物,自己却逼着她给自己下跪,这是活生生的不给面子,传到了贾太后那里,对自己能不生间隙么?
那太后是个什么人儿?有仇必报,连孙子都不放过。
云菀桐通过魏王一事已经是切实领教过了。
脑子里转了一圈儿,云菀桐脊背一凉,杵在当下,倒是云菀沁主动开了声儿,眸里无限笑意,睨望自己:“三妹妹怎么了,还要姐姐来行大礼么?”
云菀桐咬着腮帮子,脸颊肉一缩一张,脸色涨得通红,许久才从喉咙管子里极不甘心地迸出:“既姐姐这么说了,那今儿就罢了。”
童氏早就憋不住对云菀桐的不痛快,只毕竟她是皇子妾,不好骂她,这会儿将气发在方姨娘身上,将茶杯重重一磕,茶水溅出,正溅了个方氏一脸一头,又拂袖一甩,指桑骂槐:“难得回门一趟,一个家里的亲姊妹,还要左拜右跪!咱们自家人受点儿委屈就罢了,要外人听了,只会说咱们养而不教,一家人没个人情味儿!平日也不知道怎么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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