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八户人家,是秦王指示姚光耀施救,并且安排在这里定居的,而这个杏园,不消说,也是秦王叫人修葺的。
为什么,他要修个医馆?她可不认为那人是菩萨心肠,怕这些村民身在郊区,不方便看大夫。
正在疑惑着,姚光耀已是挑了帘子,她拉回思绪,跟了进了里屋。
房间宽大而亮敞,几面书柜内放着医书,云菀沁得了姚光耀的示意,翻了一下,其中不乏孤本和姚氏自己的笔记心得。
窗前,一张大红木书案堆砌着书册和笔墨,还有不少中药草和盆钵,似是在试验新药。
云菀沁顺手翻起一本《医丛药草经》,是姚氏多年心得,刚写了一大半,都是一些药草救人的病例,讲得深入浅出,看得她一时挪不开眼,津津有味,半晌抬头,笑盈盈:“杏园清净,没人打扰,难怪姚院判会来这里研习医术,确实比皇宫大内还要适合钻研学问。”
姚光耀活了一个甲子,哪里会听不出这孩子的话是在试探,对这杏园有些稀奇,走到窗前,举手招了两下:“丫头,你来。”
云菀沁放下书过去,姚光耀将窗户一推,朝房间的后院一指。
窗外的后院一畦畦分成块状的田地,田地里一茬茬嫩苗裸在外面,有的搭着银白色的厚膜温棚,附近还有一爿林子。
后院伸展出杏园外,培育着各式各样的药草,竟是一片活生生的药材种植地。
利用控温和人工的手段,种植地将大江南北和一年四季的草本植物汇聚在一起。
站在窗边,郊野的阳光洒在身上,云菀沁深吸一口气,一股微冽又甘甜的空气夹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呼到嘴里,涌进喉内,生生能扫净体内污浊,让人多活几个春秋。
实在是比京城里的空气要好太多。
有些药草已经长出形状,云菀沁认得的有鸡骨草,白花蛇舌草,板蓝根,马齿苋,防已、益母草、土茯苓、牛大力等,名贵一点儿的,有人参、杜仲、黄柏、阳春砂仁、五指毛桃、巴戟天。
燕王见云菀沁看得出神,与姚光耀对视一眼,背手上前两步,语气轻柔,话里藏话:“这下,云小姐知道为什么咱们偏偏要在这儿修医馆,建药田吧。”
云菀沁眼光一凝,脑子灵光一闪,这杏园的存在,是为了医治秦王体内的伤毒。
前世,姚光耀是他的御用医生,帝王的御医怎会选一般人?肯定是心腹。
原来早在登基前,姚光耀就与秦王结交多年。
如今的姚光耀,就已经是秦王背后的专属大夫。
这杏园就是姚光耀为秦王钻研解毒药物的地方,药田里的那些药草,精心栽培,全是给秦王试用的药材。
而将杏园建立在这个村落,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在北城,离秦王府车程快的话,不过两刻左右,万一秦王犯病,或是有什么需要,也方便来往。
云菀沁脱口而出:“用无牙蛇来吸取体内毒液的法子,原来是姚院判想出来的。”
燕王跟姚光耀面面相觑,料不到连这个她都知道,这表示她与秦王关系还真是不浅,更是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姚光耀点头,富态的脸生了几分遗憾:“药蛇吸毒的法子,也只能镇住每月毒发,治标不治本。怪我医术还是不够精湛,至今还没找出个彻底的法子,叫三爷迄今仍在受苦。”
“怎么能怪姚院判,”燕王嘴唇一动,泛出几许瓷冷光芒,毕竟年少气盛,“要怪就怪当年给三哥施毒手的人太狠了,几岁的孩童下得去手。当年若不是院判正巧路过,及时施针灌药,三哥哪还有命。”
这一扯,又扯得没边儿,涉及到说不得的皇宫禁忌事,姚院判眼色一紧,示意燕王别再多说,燕王方才噤了声。
正是这时,妙儿进来了,手里提着余氏称好的几小包药材,余氏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烹好的茶水。
姚光耀叫燕王和云菀沁坐下,三人对坐喝茶,再不提刚才的事,气氛一下子回暖,云菀沁聊起刚才翻看的医术药典,将不明白的地方拿出来讨教,姚光耀见她果真对医理兴趣满满,正对胃口,哪里有瞒着的,耐性十足地一一回应。
两人谈得热乎,反倒将燕王世宁冷落在一旁。
燕王不觉抱臂开玩笑:“你们两个一老一少,讲得热火朝天,要不干脆结拜师徒得了。”又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
云菀沁和姚光耀却是话音一止,扭头望了燕王一眼,异口同声:“好啊。”
燕王差点儿一口茶汁喷出。云菀沁一听姚光耀答应了,也没什么拖泥带水,捻裙角跪下来,行起拜师礼,又以茶代酒,敬了姚光耀。
姚光耀更不是个忸怩人儿,喜欢谁、讨厌谁都写脸上,笑得红光满面,越发像个佛祖似的,太医收徒很常见,致仕后的太医更是喜欢受学生,一来收取学费以供晚年生活更加优越,二来能够继续发扬医术,他这辈子却没正式收过徒弟,最多是在太医院教教管辖的医员医士,说来也是奇怪,这会儿不过是燕王无心的一句话,他却动了心思,一点儿不迟疑,想着也是跟这孩子有缘分。
笑了半会儿,姚光耀却又一凝:“可惜你是官家小姐,没法子进宫当医女,只能有机会才能私下教你些能耐,再就全靠你自己的造化和悟性了。咱们两个,明面上也不能以师徒相称,倒是委屈你了。”
这已经求之不得。
出来一趟,地上拣了金子,云菀沁怎么还会挑那金子有几斤几两,笑盈盈:“不委屈,只怕老师到时嫌沁儿笨。”
姚光耀被她一张小甜嘴儿哄得心花怒放,起身走到书柜边。
云菀沁只当他要给自己医书,没料姚光耀从书柜顶层抽出一张簇新光滑的纸,卷好递给云菀沁:“我看你已经有些基础,却不知道你到底到了哪一步,这张卷子是入门试卷,你回家后先闭卷做好,到时得机会再给我,我再看看。”
云菀沁笑了笑,御医教徒,果真有些不一样,点头应下,将试卷收好,先给了妙儿手中,正要说话,室外传来脚步,余氏走到门帘处,脸色虽没什么大变化,却再没刚才在外面的温和笑意,匆匆一招手,低声喊道:“姚大夫。”
姚光耀见到余氏神色,收起笑容,几步过去。
余氏凑耳说了几句,姚光耀脸微微一变,转头看了一眼燕王。
燕王察觉到什么,俊俏的眉毛一跳,掀袍起来,跟云菀沁打了声招呼,跟姚光耀先出去了。
云菀沁只当是来了病人,也没放在心上,只品茶静等着,妙儿见室内没人,却是脸色神秘兮兮,开了口:“大姑娘,这村子里的人,好像不一般呢。”
云菀沁只当妙儿是说村民都是得过瘟疫的,还在奇怪刚才妙儿不在,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却听她小声道:
“……刚才奴婢同余氏在厨房煮茶时,小聊了一会儿,只觉她气态端庄,说话也没有什么乡音,不像是个土生土长的村妇,多注意了一下,无意瞧见余氏胸口挂着个玉环,那玉环绝对不可能是市井人家拥有的,便是连咱们家中也不常见…奴婢多套问了几句,余氏只说自己原在京城的景阳王府当过差而已。但奴婢却不大相信她这副样子只是个下人。说来,大姑娘,你觉不觉得这村子怪怪的,里头的村民也是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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