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家家业大,外宅别院也是多不胜数,大半都是几代天子赏赐,云菀沁从爹的话语里知道郁柔庄是住在靠西城的一处偏僻地方的宅院。
郁家出了这么个疯女儿,自然也是脸上无光,有多偏僻送多偏僻。
宅院内,一名身穿绿色袄子,头戴大红色芍药的年轻女子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披头散发,正在傻兮兮地笑着,嘴巴里胡言乱语:“……你是石头缝里的狗尾巴草,我才是牡丹,嘿嘿……我才是牡丹!”说着便将狗尾巴草狠狠摔在地上,踩了几脚,加重语气:“哼!你凭什么跟我争!乡下佬的寒门女儿,爹当再大的官也流着乡巴佬的血!我是谁?我姑奶奶是大宣的皇后,我祖父是国公,我爹是宰相!哼!我这就把你这狗尾巴草踩烂!”
院子外,初夏瞧着郁柔庄如今的形状,摇头:“都这样子了,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她这种性子,别人只能比她差,不能比她好,有这一天也不奇怪。”
云菀沁没有说话,紧紧盯着墙内疯掉的女子。
早十来天前,郁柔庄还是眼睛长头顶上、根本不拿正眼看人的骄矜千金,处处给自己下绊子,不把自己压下去不罢休,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倒还真是世事无常,而关键是,前世这个人本该是大宣后宫的昭宗皇后。
她心头猛的跳动了起来,重生一次,尽量阻止了前世一些事,例如白氏的坐大和怀孕生子夺产,避免嫁进侯府陷进那场悲催的婚姻,以及抢回弟弟的抚养,防止弟弟被捧杀,可这些毕竟是内宅琐事,却没料到,竟将郁柔庄本该是皇后的历史也改变了。
郁柔庄真的不会再是昭宗皇后了?
正在沉思中,墙内飘出女子不耐烦的声音。
绿水坐在台阶上,拢着袖子,见郁柔庄迟迟不肯进屋,啧啧了两声:“小姐,外面冷死了,进去吧。”
“你吵什么吵!”郁柔庄又弯腰掐了一支狗尾巴草,恶狠狠瞪了一眼绿水,“我不进去!我要踩狗尾巴草,踩死她!”
绿水本是宰相千金身边的大丫鬟,也算是吃香喝辣,如今被她牵连,只怕下半生得在这小宅院里伺候她,已经够窝火了,唰的站起来,懒得管她,自己进去了。
见天井无人,云菀沁叫初夏在外面等着,进去了。
她走上前几步,安静地看着郁柔庄。郁柔庄手里捏着狗尾巴草,看见进来的女子,盯了半天,却显然一脸茫然。
云菀沁摘下一根狗尾巴草,捏在指间不经意地把玩着,走近她,坐在了墩子上,目视前方,仿若自言自语:“林若男被窝里的蛇,是你放的吗?”
“蛇……蛇……”郁柔庄手一松,草掉了下来,瞳仁紧缩,又放大,脑子受了刺激,断断续续好像有些闪回,却又像是断了弦一样,忽的捂住头,蹲下身子低低咆哮:“蛇!他们从我行囊里搜到了蛇!皇后非要说我杀人!不是我,不是我……”
“胡说。”云菀沁跟着蹲下来,将她腕子一拎,冷冷看着她,眸内有碎冰零雪,“明明就是你放的,你那天半夜偷偷来过我们房间,本来是想害我,在我被窝里放蛇,却没想到我同林若男调换了床铺,以至于误杀了林若男,是你,对不对,你一直想我死!想我死!那蛇,就是你放的,是你放的!”
一字一字,若钢刀砸肉,铁链穿骨,冷到了极致,刺激得郁柔庄癫狂起来,挣扎出来,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是我!不是我放蛇!真的不是!”
云菀沁今儿来就是为了要个肯定。
傻了的人不会撒谎的,看着郁柔庄此刻的样子,她基本能确认了,想要害自己的,果真另有其人。
她脸色缓和下来,宛如冰雪消融,暖阳复升,温柔地将郁柔庄扶起来,语气像是哄小孩子:“那你知道谁将蛇放你行囊里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郁柔庄茫乱地摇头,重复着:“不是我,反正不是我。”
云菀沁唇一动:“郁小姐,永嘉郡主跟你关系很好,是不是?听说你自幼进宫跟她就经常见面,堪称是情同姐妹,对吗?如果说有随便能够接近你私人用品的人,永嘉郡主……绝对算一个吧?你说,那蛇,会不会是她放的?”
郁柔庄喃喃,只听见永嘉郡主和蛇两个字,脑子里往昔的记忆勾起来,傻笑起来,胡乱说起关于永嘉郡主的一些琐事:“永嘉,呵——永嘉呵呵,永嘉不怕蛇的哦,呵呵,她不怕哦!她说她小时候去相国寺碰见过蛇,吓了一场,后来就再也不怕了……呵呵呵。永嘉郡主是皇上最宠的侄女,也是我最好的手帕交,嘿嘿,那些官宦小姐想巴结我,我才不理,只有永嘉郡主那种地位的才配当我的手帕交。嘿嘿……对了,永嘉还曾经对我说过,说秦王的地位,配不上我哦,我值得更好的皇子哦。”
云菀沁再不需要继续问了,看来已经可以确定了,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她颇可怜地看了一眼郁柔庄,朝外面走去。
看来,永嘉郡主从一开始接近郁柔庄,不过也是为了秦王。
这郁柔庄,自幼到大傲慢矜雅,众生无不在她的眼界之下,却不想被居住深宫的一名郡主玩弄在手掌间,当作枪使,一直对她灌输未来夫婿的不好,自个儿倒是一天到晚贴近手帕交的夫婿,最后还将她踩了下去。
最亲密的手帕交,竟是最觊觎她位置的女子。
回了云府时,云菀沁和初夏从侧门进去,刚走进盈福院,却见月门前站着个老婆子,是主院那边管事儿的。
撞了个正着,云菀沁没机会躲,干脆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打从宗人府那边过了定,家里上下对自己的态度更是好,便是连爹,对自己说话的声音都低柔了好几度,别提下人了,简直就跟奉观音似的。
果然,那婆子见大姑娘的样子像是出去过,虽一讶,却装作没看见,谄笑着走过来,点头哈腰:“大姑娘,老爷回来了,在正厅那儿,唤大姑娘过去呢。”
“我进去换件衣裳就过去。”云菀沁一边往里走,一边不徐不疾地说。
“嗯嗯,”老婆子跟在后面,“大姑娘慢走,不急,今儿外面起了风,老爷嘱咐您过去时最好披个披风呢。”
居然有这么窝心?云菀沁一疑,与初夏对视一眼,披了个蔓枝纹素银羊毛披风,去了正厅。
厅内,云玄昶坐在主位上,已经等了一会儿,怜娘身着藕色丝袄,下身莲子褶裙,正在旁边端茶送水服侍着,不时柔柔笑着,与老爷说上几句。
见到云菀沁来了,怜娘搁下茶壶,叫下人端椅子奉茶,声音是一贯地娇柔得能滴水:“还不快给大姑娘脱下披风,再去拿个汤婆子捂手,天冷,仔细叫大姑娘着凉了。”
云菀沁路上奔波,风尘仆仆,刚回来这几天有些累,大半时候在屋子里歇息恢复体力和精神,余下时间又忙着查看香盈袖这些日子没看的经营情况和出入账,如今才注意到,这个二姨娘比之前秀美丰润了不少,举止言谈也大方端庄多了,哪里像是瘦马馆出来的!刚抬上姨娘的时候,怜娘还有些唯唯诺诺,大气不出,像个小媳妇儿,自己出门到现在十来天不到,她已经指使着下人干这做那,俨然就像是这云家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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