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帘内男子声音滑出,略是不喜:“吵什么?还不赶紧将水端进来。”
云菀沁扬起声儿,抢先一步:“是,王爷!”又转头道:“七儿,你就在外面帮着递凉水吧。”
吕七儿眉一皱,不敢置信地望向她,才来第一天,竟与自己抢起活儿,当真还是人不可貌相,却哪里比得过她快手快脚,眼睁睁看着她先一步掀帘子进去。
插屏后,夏侯世廷听到那鸭公嗓子有些熟悉,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脚步噔噔声已经逼近了。
白天还在大厅内撒泼的野丫头提着热气腾腾的水桶走进来,也不打个招呼,直接朝浴桶走去。
夏侯世廷早脱了外袍,只余一件素锦中衣,精瘦窄腰上松款款地系着玉带,发冠已除,一下子从榻上直起长躯,从脸色沉下来:“是谁叫你就这么进来。”
云菀沁一进来就嗅到了一股不陌生的味道,是他在府上惯常用的药材,再偷偷打量他的脸色,明白了,难怪天儿没全黑就要,兴许是身子有些不对劲,要用药浴。
抬起水桶,她哗啦啦将热水倒进浴桶内,头也不回:“不是喊过一声么?不这么进来,还能怎么进来?奴婢头一次当差,王爷可别怪奴婢懂的事儿少。还有,吕七儿跟奴婢一块儿过来的,不是她进来伺候,就是奴婢进来伺候,”说着,一侧脸:“怎么,王爷是想换吕七儿进来,叫奴婢出去么?”
这话明明是在征询意见,但怎么口气听上去这么阴森。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大言不惭,这乡下丫头果真是厚脸皮到了家。
夏侯世廷懒得跟她多争辩,指了指门口:“水倒完了就出去。”语气已更乏力。
这几日因格外辛劳,旧患又起了些苗头。
热水浸注入浴桶,内室雾气腾腾。
云菀沁知道他是要等自己出去才放药材进去,试了试水温,指尖有些微烫。
药浴的药材需要用温热水泡软,最好不要半途加凉水,否则会降低药性。
之前在王府他每次用药浴时,便是打了热水,摊到一定适宜的温度,再把药材投放进去。
云菀沁抬起脸:“水有些烫,奴婢先扇凉一些吧。”
男子目色骤的一惑。
她是说将水扇凉,竟不是兑凉水进去?这显然不符合一般人的思维,却听这丫头已经找了一个把芭蕉扇,扒在桶沿边轻轻扇起细风:“……今儿锅炉房的凉水不够,提过来的凉水还是温的,兑了也没用。还是扇起来比较快。”
夏侯世廷释然,自己是多心了。
半会儿,云菀沁再试水温,没什么问题了,方才起身端了空桶,走到帘子边,蓦的扭过颈子:“王爷,要不奴婢伺候您沐浴吧,您看看您,好歹是个王爷,洗个澡没人伺候,不像话啊。”
夏侯世廷正摘衣襟上的扣子,只当她要退下,胸膛已裸出一小半,见她突然一回头,耐性已经到了顶,将险些露出的疤痕遮住:“滚出去!”
只见那野丫头提着空桶,努嘴:“好好好,这就滚。”
凶什么凶啊,这么大的声音,耳朵都给他震聋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试探,她心里倒是舒坦极了。
帘子外,吕七儿显然听到了秦王的恼斥,脸色一白,见庆儿一点儿不知道怕,乐滋滋提着捅出来,只差哼着小曲儿了,将她腕一抓,拉到了外面的廊下。
离开了暖和的卧房,室外夜冷霜中,月凉如水。
吕七儿心惊:“你在里面干什么?可不是得罪了王爷吧?”
云菀沁摇头:“王爷哪里能有这么小气?进去吧。”
吕七儿见她要走,心下一横,娇声一喊:“你、你等一下。”
云菀沁回头,见她一张秀丽脸蛋儿在廊下掌着的琉璃照明灯下,涨得红通:“你日后再不能这么自作主张了,谁的活计,就该谁干。”
云菀沁问:“你是说,伺候秦王沐浴,是分派给你的专职任务?”
吕七儿到底是没出阁的女孩,见她一口说中自己的心意,脸色更是大红,半天说不上话,这个庆儿,难不成也是肖想王爷?她虽样子长得丑,可性子泼辣,脑子灵光,连跑都比自己跑得快,自己又哪里争得赢她……
半会儿,她才声音低弱:“……没说过是我的任务。”
云菀沁端详她,淡道:“你还没出阁的姑娘家,在行辕当差不过是权宜之计,又不是真的卖了身的婢子,做做无关轻重的差事就行了,还真的去伺候男子洗澡?到时等这皇子一走,你也不怕丢了名声,嫁不出去?”
沉默良久。
吕七儿咬了咬粉唇儿:“庆儿姑娘不也是没出嫁的么?那你又为何抢在我前头去伺候秦王沐浴?”
这话一出,面前女子揣着什么心意,云菀沁都清楚了。
正在这时,廊尽头的拐角处,施遥安走了过来。
两人忙福身行礼。
施遥安知道今儿三爷用药浴,不大放心,本说过来看看,没料到正好听见两人从出门到此刻的对话。
原来,吕七儿对自家三爷生了别样的心思。
施遥安望着吕七儿:“王爷卧房这边的事,你今后就不用做了。你先回去吧,厨房那边差个人,你去帮帮忙。”
吕七儿眸睫一闪,眼睑低垂,看不清思绪,提裙道:“是,施大人。”说着匆匆离开。
施遥安打发走了一个狂蜂浪蝶,又将目光落在那新来的庆儿丫头身上。
云菀沁也不客气,拍拍绑得扁扁平平的胸脯,毛遂自荐:“七儿不做,就给奴婢做吧,室内的细活儿,总得有个人啊。”
虽吕七儿有异样心思,可吕七儿最后那句话,说明这新来的乡下丫头对秦王,恐怕也并不那么纯洁。
这两个自作多情的,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施遥安见她戚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倒是好笑,一个丑丫头罢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与京中的娘娘比起来,简直一个地,一个天,却还是有言在先,抱起臂:“端茶送水就端茶送水,其他不该想的,可别多奢望。”
云菀沁只装糊涂:“奴婢不懂。”
这种乡下丫头,资质不行,心眼儿倒还挺大,不行,得一气儿把她的火给扇灭了,免得她今后痴心妄想,施遥安把话挑明了:“秦王刚刚成亲,京里还有美娇妻等着,我家王妃娘娘是人中龙凤,人美声甜,我家三爷的心里从早到晚除了我家娘娘,再没其他人了,外人想塞都塞不进去。明白?”
云菀沁被他夸得飘飘然,这小子,回去后绝对要给他涨俸禄,不自禁嘴角一扬:“明白。”
笑个什么?打消了她的心思,又搬出个仙子般的人将她衬得一钱不值,寻常女子就算不恼羞成怒,也该是颓丧羞惭吧,怎么反倒还挺高兴似的。
施遥安怕她还没听懂,强调:“你还没明白吧?我直接就跟你说了,我家三爷,你们不用肖想!再叫我看着你们在三爷面前争风吃醋,抢着献媚的样子,别想在行辕待了,记住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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