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皇上有可能想扶魏王上位?不会的,韦家刚做出这种事,况且不是有储君了么……”
“哼,皇上下狠心灭了韦家全族,说不定还就是为了给魏王开路呢!魏王若登基,韦家更是飞到天上了,到时君臣权力肯定不平衡,野心更大,不如现在就拔起来!易储的事儿,哪朝哪代嫌少啊?有什么稀奇?太子没有生母仰仗,自幼就不得皇上的喜欢,又总说他轻佻贪玩,喜欢些民间玩意,不像个储君的样子,几个成年儿子中,最疼的就只有了魏王了。”
旁边太监听同僚分析得条理分明,听得连连称道,又摇头:“什么叫偏心眼,我今儿才算见识到了!”
……
两人说着,活计干完了,拍了拍手,前后出去。
云菀沁也提起水壶,去了庵堂前,在厨房里一耽搁,晚课已经开始了,拣了蒲团先在最后面坐下。
净逸见她晚来了,讲经的话语一止,两条花眉结在一起:“佛前修行,悟性慧根其次,最重要的是诚心,迟到早退是为大错。”
众尼目光刷刷投到后面人身上。
云菀沁只得站起来,赔礼道歉:“弟子迟到了。”
净逸手臂一抬,指着角落:“去角落罚站,站到下课。”
庵堂里的罚站不是普通的罚站。
罚站的角落,净逸特意叫人在上面天花板凿了个小洞,然后用个装满水的漏壶放在洞口,受罚的尼姑站在那里,漏壶里的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到受罚尼姑的头顶上,叫做“点天灯”。
若是夏天还算好,冬天的话,由着凉水滴滴答答打在头上,一滴下来就让人一个惊颤,水滴再顺着滑进颈子里,一点点浸湿袄子、里衣,比起让身体疼痛的刑罚来说,这种处罚不会让人表面留伤,却很折腾人。
云菀沁走过去,靠墙站着,净逸这才满意,继续宣讲经书。
云菀沁一个人站在后面,倒也清净,至少不用每次功课时被台上盯得老紧,思绪一飘,回想起两个太监的话。
想了会儿,只觉头发被浸湿了许多,身子开始发冷了,云菀沁打了个冷战,只见台上晚课还没结束。
平日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今儿净逸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讲上了瘾,延堂了,眼下,正好念到四分律比丘尼戒本的一段,叫小尼姑们接下半段。
四分律比丘尼戒本是较为深的经书,小尼姑们知道净逸严格,宁可不答也不愿意答错,个个噤若寒蝉,低下头,不去看净逸,生怕与师太目光相撞,被点了名。
净逸脸色难看,拿起戒尺哐啷一拍,训斥:“平日看起来埋首经书,一个个认真得不得了,这会儿一个人都不会?讲出来的有奖,哪怕不全对都行,讲不出的,今儿一个个地排队罚打掌心!”
却听角落那边传来声音:“……有奖?若是答出来,能回去坐着么?”
太冷了。再这么滴下去,不肺痨也得伤寒。
净逸冷冷望过去:“秦王妃若能一字不漏地答出来,当然可以。”
对待别的尼姑,就是“哪怕不全对都行”,对待自己就是非要“一字不漏”,还说什么一视同仁?
假公正!
云菀沁撇嘴,道:“师太刚说的佛经,下半段应该接‘死时怀恐惧,如人自照镜,好丑生欣戚,说戒亦如是,全毁生忧喜,如两阵共战,勇怯有进退’。”
堂内空气一凝。
净逸没料到她还真是一字不漏,哼一声:“噢,贫尼倒是忘记了,秦王妃记性了得,那么就请再回答一下,四分律比丘尼戒本中,有四个最,是哪四个?”
这不是说话不算话么!本来才一题,现在又来了一题!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四最为:众流海为最,众星月为最,众圣佛为最,一切众律中,戒经为上最。”云菀沁呵了口热气,搓了搓冻红的鼻子。
小尼姑们暗中赞叹起来。
净逸脸色一紧,斥道:“刚才叫你们说,个个装傻,现在活了?”
尼姑们忙噤声。
“如何,师太,弟子能回去坐着了吗?”角落里那人倒也不客气,主动问起来。
净逸望过去,笃定道:“不行。”
云菀沁心里马上丢了句脏话。这是耍人还是耍人?
“师太刚刚才说过,弟子若是回答出来,就能回去坐着,佛门第四诫说过,出家人不打妄语。”云菀沁不想跟她翻脸,尽量说得委婉,自己三个月后能不能顺利出宫,这净逸还能说上几句话呢,再讨厌也不能将她的头摁在水缸里呛,但该争取的权益也不能放弃,不然,谁禁得起三个月被她这么玩啊。
净逸见她搬出戒条说自己骗人,冷笑:“那么,王妃还记得第九诫吗,嗔心不受悔戒,王妃眼下就犯了,贫尼让你罚站,要是你真心悔改,就该老老实实一条心思受罚,可你却是千方百计想要回座位。”
横竖一句话,就是不愿意让自己这么轻松脱罚了,怎么都有理由扯。
云菀沁道:“道家隐世,佛家却讲求出世,佛陀若在菩提树下不潜心思考,而是老老实实坐着不动,当个谨守礼法的木头疙瘩,又怎么能悟出道理,弟子正因为想要回座位,才说明弟子想要除旧换新,想要悔改。”
“你——你竟敢说佛陀是木头疙瘩!”净逸瞪大眼睛,甩袖一指。
几个大胆的小尼姑却掩嘴笑起来,本是枯燥的一堂晚课,没料听这秦王妃与师太斗起法,倒是有趣多了。
“弟子可没这么说,打个比方而已。”
净逸咬咬牙,却听佛堂门口穿来长青观嬷嬷的声音:“师太,后宫有人来为各位送御寒物来了。”
这会儿能有谁来?净逸恢复脸色,道:“请。”
一名宫女走入佛堂,打扮看上去在宫里是有些级别的,该是个姑姑,身后还带着两个小宫女,各自怀里捧着一厚沓衣物。
那领头的宫女扫了一眼众人,好像扑了空,最后才找着角落里的人,微微一变脸,却不动声色,朝净逸倾身一福:“净逸师太有礼了。”
是郑华秋。云菀沁有些惊喜,秋狩一别后再没跟她见过面,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在这鬼地方。
“原来是郑姑姑,”净逸瞥一眼宫女怀里的东西,“难为了郑姑姑这么晚还过来,不过,内务府今儿才派人送过一趟,怎么又劳烦姑姑来送御寒物?”
郑华秋与净逸打过几次交道,也知道这老尼性子老派高傲,在宫里佛堂的年限,快比那贾太后还长,一般人自然都瞧不起,只笑道:“这些御寒的衣物是莫贵人送来的,莫贵人是个信佛的,说是天气又冷了许多,怕宫里庵堂里的师傅们受苦,特意用她的月俸准备了这些,差遣奴婢送来。”
“莫贵人倒是个有心的。”宫里女人多不胜数,净逸也没对上号谁是莫贵人,不过既然是敬佛的,便也客气了一些,转身朝众尼姑说:“那今儿的晚课就到此为止吧,各自回厢去,好生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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