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忙退了下去。
音一止,男子修长玉指离开琴台,抬起头,笑了一笑:“上次孤给母后备寿宴的戏曲时,你也在场,今天自然也不能缺席。等几名小师傅们在东宫做完活儿,你再跟她们一起回去吧。”
东宫缺人手,正好要去长青观调几个尼姑来帮手,太子心思一转,顺便叫人将她也叫了过来,一来让她暂时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二来也能借机与她重聚谈戏论曲。
云菀沁知道他好意,一牵袍角,坐了下来:“多谢太子。”
一帘相隔,太子排练着曲子,是没来得及在寿宴上进献给蒋皇后的沉香救母,可今天的指法却是十分畅快洒脱,好像已经跟乐曲融为一体。
比较起上次在三清殿的严肃,今日又是一身清风明月不沾尘,云菀沁在帘子外默默看过去,只见他轮廓俊雅,眼脸微垂,半阖不睁,十分专注。
要不是知道蒋皇后对太子母子做过什么,也知道太子对蒋皇后已经起了记恨之心,眼下这副样子,几乎真能让云菀沁觉得,太子与对皇后当真是孝顺和至诚。
只是不知道太子对蒋皇后的这把火,得积蓄到哪一天,她相信,太子如今脸上有多平静,心底的汪洋便翻覆得多厉害。
弦音戛然而停,在殿内绕了两圈。
云菀沁回过神,笑说:“太子技艺又精进不少,上次听这曲子时,虽也悦耳动听,却还是有人为痕迹,今日却已经浑然一体,天然去雕饰,叫人分不清曲在人耳,还是曲在人心。看来,皇后娘娘上次寿宴被耽搁了,也不是个坏事,至少能让太子爷将这曲子练得更好,这份寿礼的准备也更充足。”
太子听着女子的话,本是笑着,听到最后,脸上微微一动,笑意稍凝,上扬的眸内划过一丝诡谲光芒,却如烟花一瞬散尽,根本让人察觉不到,笑道:“是啊,不是个坏事,能让孤准备得更加充足。”顿了一顿,语气略有些感触,“沁儿不但每次都懂孤的音律琴声,更能猜透孤的心事,说起来,上次在沁儿面前弹这曲子时,沁儿还是未嫁的闺中娇质,现在却已经是秦王妃,往日咱们还能同室看戏,凭栏聊天,短短一阵子,你我身份便成叔嫂,”说罢,缓缓起身,掀起一阵幽凉的风,手臂一抬,将旁边的帘子大力一甩:“还得隔着这道破帘子说话了!”
云菀沁一愣,自己猜透他什么心事了,不过,这话听得有些暧昧,至少,不该在惟有两人相处的场合说出来,再看他将帘子掀开,走了出来,更觉得有些不妥,回头看了看殿门,尼姑们做事估计还有段时辰,这会儿若是单独回去,更只怕被人猜疑,只站起身,盈盈一笑:“太子不不妨再弹几曲吧。”
说着,只觉一缕清幽甘醇的香气飘进鼻下。
太子喝酒了。
“怎么,不愿意听孤说话,还不如听曲?”太子眉一耸,走近几步。
云菀沁见他一语勘破,又大喇喇地说出来,也懒得绕弯子,老老实实:“是。”
“哈哈哈哈,”太子不怒反笑,“孤就喜欢你这么老实!”说着,身型一晃,显然有些不胜酒力。
颂元殿内水磨青石地砖,随便一摔就不得了。云菀沁手一抬,身子一倾,赶紧将他搀好:“大白天的,太子喝什么酒。”
“抚琴时小酌能助兴,你看看,你不是才表扬孤这次弹得比上次好了吗?”太子慵懒倚在云菀沁手臂上,面颊潮红,完全不愿意站直身子。
云菀沁一时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秀眉一拧,睨着瘫得像一团泥似的男子:“太子再不好生站着,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太子见她鼻梁飞起一抹绯色,应该是愠了,心思一动,借着酒意,身子一直,将脸逼过去。
与此同时,颂元殿外,长廊尽头,蒋妤眉心凌厉,瞥一眼身边侍婢:“秦王妃果真也被叫来了?”
“绝对没错,奴婢亲眼看见了,那群尼姑都去后院准备皇后寿宴的寿礼了,就只有秦王妃,被太子身边的太监带进颂元殿去了……”婢女斩钉截铁。
蒋妤再不迟疑,带着婢女就朝颂元殿大门走去。
殿门口,刚才领着秦王妃进去的太监见良娣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良,良娣怎么过来了。”
蒋妤见他惊讶,更觉得是做贼心虚,里面肯定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低低一喝:“滚开。我有事要找太子爷。”
“良娣,太子在里面抚琴练祝寿曲,不可乱闯。”太监一讶。
蒋妤冷笑一声:“什么练曲子?大白天的,有关着房门,将下人都赶出来练曲子的?”
太监一时哑口无言,仍是尽忠职守,将门死死拦住:“太子爷吩咐过,不得指示,不能让人进去。”
蒋妤听得更是脸色发青,竟还不让人进去,婢女怕触怒太子,将主子手臂一抓,小声劝:“主子,算了,闹大了太子肯定不高兴……”
怕什么,那秦王妃如今是受罚期间,随便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看到时伤的是她,还是自己!
闹大?她还巴不得呢!嫂嫂与小叔子在一间屋子,说出去,看是那秦王妃丢丑,还是自己丢丑。
就算到了皇后姑姑那儿评理,也是自己占上风!
正在这时,里面传来“啊呀——”一声,似是男子低呼。
蒋妤面色刷的一边,七分酸嫉,三分震惊,使了个眼色。
婢女对着那太监一叱:“还不退下,太子素来敬重良娣,良娣只是进去看看太子,太子绝不会说什么!”
太监还未及说什么,已经被婢女一把推开,只见两人已经推门而入,想要拦却又不敢,那蒋良娣如今是东宫最大的女眷,又是皇后的亲侄女,从来在东宫都是一手遮天,哪里敢管,只得眼睁睁看着两人进去。
却说蒋妤气势汹汹地疾步进到室内,只见太子大仰八叉躺在一张圈椅里,抱着手肘,正在嗷嗷叫着,听不大清,隐约嘀咕着:“……最毒妇人心啊,玩笑而已,何至于……”
秦王妃站在对面的一张茶几边,正在倒水,倒了一半,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太子见良娣进来,酒意醒了,刚刚被云菀沁差点儿折了腕子的手也不疼了,坐直了身子,脸色骤然一变:“谁准许你就这么闯进来的!”
蒋妤上前一福:“妾身见太子今儿练琴练久了,怕辛苦了,想来看看殿下要不要茶点,正巧来着门前,却听里面有些动静,又见殿下的贴身宫人都在外面,只怕里面出了什么事儿,一时情急,进来看看,”剜了茶几旁边的女子一眼,“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秦王妃在里头。”
太子活络了一下手腕关节,皱眉:“好了,看完了吧,看完了就走。孤还要接着练琴。”
蒋妤见太子对自己闯进来的举动并没动怒,倒还有些息事宁人的和蔼,心头一喜,哪里愿意就这么走了,只朝向云菀沁,语气宛如拉家常一般:“秦王妃这会儿不应该在长青观受罚吗,怎么竟来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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