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下乡间小路错综复杂,少年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生涩,如同生长于此的村人一般,轻松随意而行,他偶尔会停下,看着路边田中的庄稼,会伸手抚过盛开的野花,神情好奇但又平静
一匹黑马从远处奔来,乖巧的停在他身边。
“山是这样的山,村子是这样的村子,我是走在画中,还是真实中?”少年对马儿说道。
马儿并不能回答他,晃动头尾打个响鼻。
少年继续负手前行,黑马在旁得得的跟随,听着那少年自言自语。
“我小时候应该也是见过这些的吧,但我忘了这些又有什么好记着的,你却时时刻刻记在心里,记着又怎么样,忘了又如何”
“我如今带你走一遍,你可欢喜?我没觉得有什么欢喜的这里,不是我的家。”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远山青黛,有炊烟袅袅,他收回视线,顺手从马鞍旁的皮袋中抽出一卷轴,抬手一扬,卷轴垂落展开是一张画,其上黄沙茫茫一片荒芜,纸窄但画面却似遥无边际,一瞬间将前方遮盖,青山绿水全不见,卷轴恍若一扇门,踏入便是另一天地。
少年看着这荒漠。
“这里,也不是我的家。”
手一抖将画收起,人也翻身上马。
“走吧,我送你回家。”
日光渐斜,秦太后踏入值房,换了新衣衫重新装扮,光线昏暗的室内整个人流光溢彩。
“怎么还没来?应该到了啊?”她急急问道,又抚了抚脸,“哥哥,我这样子跟以前还一样吧?他见了会不会不认得了”
秦潭公道:“娘娘不要急,路途不熟走得慢。”
秦太后怔了怔:“他竟然一人独行吗?西凉人呢?黑甲卫呢?哥哥你的蝙蝠令不是给他了吗?天下兵马皆听令天下城池皆可入啊,怎能不护送?”
秦潭公道:“既然给了他,就随他自愿。”看了看一旁的滴漏,喊了声来人。
有人疾步进来俯身听命。
“七娘到哪里了?进城了吧?”秦潭公问道。
那人抬头迟疑道:“没有,人去往溪谷镇了。”
溪谷镇?秦太后不解:“那是哪里?”
秦潭公笑了笑,道:“一个小山村,离京城不远。”
哦秦太后又忙摇头,道:“我管它是哪里,七娘去哪里做什么?”
秦潭公道:“大概,去借个宿吧。”
借宿?此时还未天黑,就算天黑关了城门他又不是进不来,怎么不进城?秦太后更不解了。
山村总比城镇天要黑的早,暮色沉沉路上行人已经几乎绝迹,樵夫背着高高的柴堆急急的赶路,身后有马蹄声传来,樵夫回头看去见一人骑马而来。
马上的人斗篷遮盖头脸,看不清样子。
“苦丁,又这么晚回来啊。”
马上的人说道,声音清脆。
樵夫不由嘿嘿一笑:“多打些柴嘛咿?”他声音一顿,那人已经从身边骑马而过,带起一阵疾风,让他不由眯起眼。
这人是谁啊?虽然看不清样子,但他从小就生长在这溪谷镇,闭上眼也能认得村里的乡亲,这个人绝对不是他认识的人啊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打柴总是晚归?
樵夫看着马儿进了前方村镇,伸手挠了挠头,谁家的亲戚?
村落不大,房屋散布,一人一马穿行很快来到最里的一间宅院,暮色沉沉中宅院老旧,显然久无人居住,但并没有倒塌败落,低矮的墙头还有刚刚修葺过的痕迹。
院门上一把大锁,锈迹斑斑,隔绝了里外。
马上的人跳下来熟络的走到门边大树下,蹲下来翻开树下一块青苔遍布的石头,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咯咯吱吱门关合,不远处一座草房内有妇人正走出来,下意识的看过来,神情疑惑,旋即瞪圆眼惊讶,转身急急的返回屋中。
“他爹,好奇怪啊,我好像看到许侯家门开了。”她颤声说道。
蹲在饭桌前的男人撇嘴:“说什么胡话,许侯死了十几年了又是那些读书人慕名来探访故居了吧。”说着想到什么放下碗筷,“说起来前几日下雨不知道屋子里漏雨了没,明日我翻进去看看。”
妇人哦了声,嘀咕一声:“就算是探访的也没有大晚上来的黑灯瞎火的能看什么。”
如果此时她再走出来,就会看到那边的院子亮起了灯光。
砰的一声,破败四方桌上一个黑色的陶罐摆了上去,桌子微微摇晃咯咯吱吱险险未倒散。
火捻子放在了干涸蛛网尘土的油灯盏上,来人将斗篷摘下,露出面容。
少年秦梅昏灯破屋中撇撇嘴。
“先生,你到家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物
灯盏里的火捻子跳跃,照着这间不大的屋子,墙壁灰扑扑裂痕交错,屋中摆设简单,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墙角有青苔蔓延但并没有野草丛生,看得出有人时常照看的痕迹,但再照看也不是居住,屋子里没有人气破败无可阻挡。
火光下受惊的蛛网颤动,少年秦梅嫌弃的瞥了眼。
“这里脏死了。”他说道,“怎么住人。”
看了看屋子看了看椅子,椅子上亦是蒙上厚厚的尘土。
“我可不会给你打扫屋子,别人爱怎么做怎么做,我可不会做这种事。”
他席地坐下来看着桌上摆着的陶罐,火光照耀着漂亮眉眼,看不出喜怒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非要回这里来,这里有什么好的,人死还不都一样,在哪里都一样,没有人能看到你,你还是孤魂一个。”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头。
“那以后我也不陪你啦,你也见不到我啦。咱们师徒就到这里了,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吧。记着也没什么用。”
似乎不屑又似乎生气,但不管生气还是不屑,声音都是一般的清脆悦耳。
“你以前打我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我以前欺负你的事你也看开吧,反正就这样了,我们谁也见不到谁了。”
少年抬起头看着桌上,火光照的陶罐黝黑,秦梅抬起手在眼前对着陶罐比了比
“这么小先生,你真是太瘦了,你烧完了,就那么一点骨灰活着没气势,死了也没有你这一辈子活的真是窝囊啊”
少年没有再说话,两个手指比这靠近眼前又拉开,又靠近又拉开,透过窄窄的两根手指间的距离看着陶罐忽远忽近变大变小,似乎这是很好玩的游戏,他乐此不疲又麻木寂寥
“一个人最终只是两根手指的大小”
清脆的声音喃喃,在说到这句话时忽的停下来,两根手指也停在眼前不动了。
“两根手指!”
秦梅眉头皱起,眼前的两根手指从横着变成竖起呸,他重重的啐了口,漂亮面容如同篝火点燃。
“薛青!”
他半跪起身,手扶住桌子看着陶罐。
“先生,这个叫薛青的家伙我一定不会放过,我可不像你被人欺负了就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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