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娘”
哗啦珠帘响,一双手急切的伸过来,就在要握住妇人的手的时候,含笑的妇人化作青烟消散,一步跨进去急切踉跄,哐当一声,撞到了摆着的木板床上。
床上少年受惊在睡梦中抽搐伸出手乱挥,口中发出呜呜的叫声
“没事,没事。”宋元没有顾得上站稳身子,大手拍抚宋虎子,低声安抚,“虎子睡吧睡吧,爹在这里呢。”
宋虎子喊叫拍打乱踢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薛青抱着被子坐起来,鼻音浓浓。
宋虎子的吵闹顿时停下,闭着眼手还放在嘴边咕哝一声什么,歪头咧着嘴睡去了
宋元收回拍抚宋虎子的手,道:“没事。”起身向外走去。
薛青坐在床上看着他,要躺下忽的又想起什么,道:“有件事”
宋元停下脚没有回头,声音几分不耐烦打断:“什么事?”
薛青道:“黄沙道的大火是谁放的?”
“是我放的。”
夜灯下微微侧头看过来的宋元面容昏暗,声音冷漠。
“宋元我的确是天下人眼里的恶人,我能让我的女儿去替死,也能让其他人去死。”
薛青道:“这件事还没人跟我讲过。”
悉悉索索,室内昏暗中可以看出她将腿盘坐,但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声音里没有悲喜惊怒,只有好奇。
宋元收回视线,隔着珠帘背对薛青,道:“这没有什么可讲的,皇后娘娘势单力薄,秦潭公大军逼近势不可挡,虽然说了在秦潭公到来的时候娘娘会点火自焚,但万一府衙的大火阻挡不了秦潭公呢,所以娘娘吩咐用火油浇了府衙里外后,我就让娘娘的禁卫把火油浇灌全城”
天干物燥,久旱不雨,山雨欲来,雷声滚滚,黄沙道城就像一个干柴堆。
因为知道要有雷雨,家家户户关紧了门窗,以图睡个安稳。
一根根柴火在暗夜里闪耀着光芒,似乎无数星辰从天跌落,落地,溅起,炸裂,烟火腾腾,地上火化作一条长龙,蜿蜒,摇晃,盘旋,将整个黄沙道城吞入口中
薛青闭了闭眼驱逐画面,道:“其实根本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宋元打断她,“你可知道,就算满城大火,秦潭公也闯进了府衙,如果不是娘娘在自己身上也浇了火油,就要落入秦潭公之手”转过头看坐在床上的薛青,“按理说你也,是不是娘娘没有给你浇火油?”
薛青道:“大概吧,我记不得了,我觉得像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娘娘难以下手也是情理之中。”
宋元道:“你不用这样说,我既然送你去了,就没有再指望让你感激或者原谅。”
薛青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随口说一下,主要是确认黄沙道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元道:“看到皇后娘娘死定了,秦潭公命令不得救火,而且不得放城里任何人逃出,人,猪狗,牲畜,都不允许,官兵在城外又点燃了一圈大火。”
秦潭公这样做就是为了以后黄沙道雷火邪灵的说法来掩盖皇后真正的死因,薛青点点头明白,道:“所以黄沙道城的火,秦潭公的确有参与,但其实你是真正的凶手。”
宋元声音淡漠,道:“那又如何?你要去告我吗?”
告他又有什么用?这件事会也只会推到秦潭公身上,宝璋帝姬不会让宋元背负这个恶名,那连累的是宝璋帝姬的声名,陈盛等官员也不会同意。
孤胆举证天下这种事她可不做,犯不着啊。
薛青笑了笑,道:“不,不,你想多了,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确认什么?
宋元淡淡道:“你可以确认了,你的父亲我的确是个舍弃子女满手血的恶人。”
薛青道:“那宗周满天下搜找也是你的主意?”
宋元道:“那时候五蠹军带着你藏匿失去了踪迹,秦潭公又似乎起了疑心,问大家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有没有道理,我能怎么办?”看向薛青。
薛青道:“还真不好办。”
说话永远是这样,阴阳怪气,宋元神情漠然,道:“我只能顺从,提议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宗周身为秦氏的心腹,又是最熟悉先帝皇后和宝璋帝姬的人,他来做这件事才最能取信秦潭公,但这个人因为身残自卑又自负,痴迷武技炫耀文才不屑于出宫,我编了一本经书,哄骗他天子血脉可以让他容颜永驻”
薛青道:“我死了倒也罢了,那些女孩子”
宋元打断她,道:“那些女孩子是为殿下而死,死得其所。”不待薛青说话,“安排维护你的人的人是我,安排泄露你行踪追杀你的人也是我,你一日不死,殿下就安全一日。”
薛青道:“我要是死了呢?”
“你现在,不是没死吗?”宋元的声音从牙缝中钻出来。
室内一阵沉默。
薛青道:“我还没说完呢,我死了,殿下也安全了。”似乎有笑意。
室内再次沉默。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呼吸之间,宋元声音再次响起:“当初,我送你跟皇后娘娘走的时候,叮嘱过你,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女儿,你就当爹娘都死了,忘了吧。”说罢大步而去,门开门合,脚步远去。
里外恢复安静,夜虫呢喃,小床上的宋虎子含糊的喊叫几声,乱蹬了几下腿翻个身打着呼噜酣睡。
薛青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可怜的孩子。”将被子一裹再次倒头睡去。
脚步声急促踏破了小院的夜色,灵堂灯火通明,仆从们都已经退出去,宋元站到了灵堂里看着牌位棺椁,他面色发白,气喘嘘嘘,身子摇晃,似乎走这一段路用尽了力气,踉跄上前扶住了棺椁。
“善娘,孩子们齐全了,你,看到了吧。”
他喃喃,旋即大哭,身子软软向下倒去,要倒下的时候又猛地撑住。
“不能倒,善娘,我不能倒。”他抓着棺椁一点一点站直身子,声音涩哑,手上青筋暴起,“这担子,我担起来,就不能放!”
白刺刺的烛光下,身穿黑红官袍的男人僵立在棺椁旁,仰着头要大哭又忍住,最终只有低低的呜咽在室内盘旋飘出散在夜空中。
天不亮时候,薛青就已经要出门了。
“我现在啊,不是读书人了,也不是男的了。”她说道,转头看身边的婢女,“现在的大家小姐们都这么辛苦吗?”
婢女尴尬局促不知道怎么回答。
薛青也没有等她回答,又转头看这边的跟着宋虎子,道:“昨晚根本就没睡好,今天又起这么早,真是苦啊。”
宋虎子听不懂她说什么,但咧嘴高兴的笑,连连点头。
门边宋元垂手而立,道:“不要啰嗦,让你进宫就快去,这么忙的时候。”
薛青道:“是啊,这么忙的时候,应该也用不着我帮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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