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友隆盛阔步上前,对坐在樱花树下独自落子的人道:“醍醐寺每年皆开赏樱会,今年仁和寺也办了,足利将军也来了,现今正在紫宸殿那里赏看御室樱,馆样不到往一观?”
宗承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拈子落枰:“御馆大人自去,在下不便奉陪。”
大友隆盛非但不走,还在他对面落座:“一人敲棋有何乐趣?馆样若有心事,更应当参与酬和,舒散身心。”
他又游说半日,见宗承无动于衷,忽然击掌,即刻有婢女搬来一口巨大的木箱。
打开一看,里面竟陈列着整整七层的雏人偶娃娃,从国王、王后、护卫,到车驾、屏风、橱柜,无一不包,惟妙惟肖,应有尽有。
日本国贵女有制作赠送雏人偶娃娃的习尚,这种精致异常的礼物讲究颇多,又靡费不菲,算是本国之特色手工。
大友隆盛介绍说此乃光姬亲制,单等上巳与宗承碰头时赠出。只是女儿家临了赧然,这便托他带来。
宗承只瞥一眼便请他搬走。
大友隆盛忽作色:“贵国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馆样意欲如此?馆样此前也说自己是无国无家之人,既是如此,何不在我日本国安家落户?”
“何况,馆样不妨看看自己,这十几年皆居于我国内,熟知我国风尚,熟习我国语言,除却穿戴吃食,与我国人又有何不同?贵国已摈弃馆样,他们只想杀死馆样,馆样何必执迷不悟!”
宗承敛眸慢捻棋子,少顷,散漫道:“御馆大人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让我资助大人南下,重掠国朝吧?”
大友隆盛道:“不是资助,是合作。也不是要南下天朝,天朝而今算是我国的宗主国。这回的目标是朝鲜、琉球两国,事成后五五分成。”
宗承似笑不笑。朝鲜国跟琉球国都是国朝附属国,一朝遭难,必告到宗主国面前,请求援助,绕来绕去还是国朝的摊子。
况且,他并不相信大友隆盛会按下对国朝滨海的觊觎,那里可比朝鲜国跟琉球国富庶得多。
大友隆盛听宗承说不感兴趣,一时竟是没辙。
宗承本质上是个商人,但在道上名号极响,从北到南,无人不知。他早就想借助宗承的财力出外劫掠,以扩张自家势力,但又因宗承的寇王身份多有顾虑。
眼下见宗承在国朝京城滞留一年竟是又回到了日本国,便知他怕是回不去国朝的,这样就好办了。
却没成想,宗承的心思越发莫测。
大友隆盛就此截住话茬,谈笑间开始询问宗承家乡的状况,譬如节俗等等,仿佛老友谈天。
宗承起先未曾属意,后头听他有意无意提及两浙苏杭,眸光幽微。
这伙人莫非打算掳掠苏杭?苏州已经是南直隶的地界了,再往西北可就是南京了。
南京可是陪都,太祖山陵就建在南京城外,倘若南京遭袭,皇帝非气得呕血不可。
他心中虽则千回百转,但面上丝毫不露。
大友隆盛走后,宗承命人收起棋具,起身问了寺内一株名唤泣樱的樱花树在何处,随即去了樱林。
御影堂前,一武士跑来在大友隆盛耳旁嘀咕一阵,大友隆盛眉舒目展:“转去游玩是好事,看来是真不关心家国之事。”顿了顿,“但还是要再看看。若他当真抛家弃国,我便安心了。”
武士应是。
他又道:“让光姬仔细打扮打扮,搜罗来的几个美人也好生收拾一下,做两手准备。我就不信,他一个大男人,当真不贪美色。待木已成舟,便万事好办。”
顾云容这阵子一直挂心于顾嘉彦下场之事。顾家现今虽有了爵位,但还是要自己立起来。
今年杏榜放得晚,据闻是因着判卷时,几个阅卷官起了龃龉。
放榜这日,顾云容早早派了人去看榜。
方氏也使人跑去等张榜。她总觉顾嘉彦考不上,如谢景那样的苗子能有几个,何况顾嘉彦而今可是世子,读书怕只是做个样子,让王爷看看他这个大舅子不是个只会靠荫庇的膏粱子。
二房先前放话说等顾嘉平与顾嘉安两兄弟考罢了院试再言搬走之事,而今院试已毕,她跟顾同远都对前事绝口不提,眼下就怕顾同甫夫妇想起这茬儿,再撵他们。
方氏正数落两个儿子读书不成器,迎头便见徐氏领着两个婆子过来。
徐氏叹道:“适才门房那头瞧见有报子打马过来,原以为是来给彦哥儿报喜的,谁知竟是左近许大人家的孙儿中了第。”
方氏正自烦郁,闻言几乎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忙忙憋住,心不诚意不恳地宽慰几句。
心下哂笑,早说了考不上,往后也不必考了,端等着沾容姐儿的光便是,看王爷厌不厌。等王爷去了封地,这个倚仗有等于无。
方氏憋笑憋得神情扭曲,徐氏见了,话锋一转:“前头那报子过去后,又来一个,这回真正是来报彦哥儿的喜的。”
二房众人一时未反应过来,俱是一怔。
“彦哥儿中了,”徐氏笑道,“不日便要去考殿试——弟妹不为彦哥儿高兴?”
方氏面上一热,仿似被谁打了一巴掌,暗里捏紧帕子,强挤出一个笑来,道了几句恭贺高中的场面话。
她以为徐氏来她这里显摆罢就会走,谁知徐氏半笑不笑道:“我还想起一事,先前弟妹跟小叔说两个哥儿考罢院试就要搬走,而今院试早过,是否该将这院子腾出来了?我与老爷已宽限至年后,二位这回又要寻何缘由延宕?”
方氏有些懵,这短短片时,方氏竟觉好似被徐氏生生扇了两巴掌一般。
大房夫妇两个纵要撵人,也未免也太急了些,为何顾嘉彦中第这当口就翻脸不认人了?
晚来,桓澈归家后,顾云容迎上去跟他报了喜。
桓澈是当真希望大舅子此番能中进士。他是可以扶着顾家,但终究还是要顾家自己立住。况他对于去不去封地之事并无十分把握。
作速将二房撵走也是他的意思,他不想让二房成为拖累。若顾同甫夫妇两个摆不平,他可出面。先前他非亲非故不便插手,如今倒是方便许多。
桓澈拉顾云容坐下,说起诸王抵京之事。
“佛郎机人这一两月间上下打点,四处贿赂,但求能立住脚,好接近父皇。如今诸王一来,更热闹了。”桓澈道。
他看顾云容不以为意,问道:“容容不想知道我如何筹谋的?不怕等封地王宫落成,不得不去就藩?”
顾云容喝着牛乳道:“你如何筹谋我如何配合,不过我看那王宫年中是建不成了。”
贞元帝两月前就提了此事,但是直至现在仍未定好封地。
贞元帝每选一个地方,桓澈就否掉一个,贞元帝竟也由着他,似乎势要让他满意。
顾云容知道桓澈不过是在试探他父亲的底线,谁知至今也没探到底。
“上元那晚见到的那个佛郎机人,我后头又见过两回。我问他叫什么,他给我报了一串,我就记住了什么赴……赴死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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