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瞥她一眼,当真起身,让她上来。
“只许赢不许输,云容那一手棋下得极是难缠,我怀疑七哥儿收了她做徒弟,你可要帮我胜她。”太后言罢,坐在一旁吃茶。
施敏应是,微笑与顾云容叙礼,观之自信沉稳。
顾云容见施敏紧盯住棋枰,捏着棋子的手指都微微发白,便知其上心之甚。
施敏求胜心切,步步紧逼,顾云容却是松泛得很,稳扎稳打。
至终盘,施敏额头细汗渐密。
顾云容落下最后一子,施敏两指之间的棋子倏然滑落,坠至红锦地衣上。
“施姑娘输了,”顾云容似笑不笑,“可还要还棋头?”
施敏有些失魂落魄,道了不必,勉力笑着恭维顾云容几句,转回身便低下头去。
还有什么比主动请缨却铩羽而归更落面子的,简直自打嘴巴。可她万没料到顾云容竟是这般厉害。
五公主知施敏性傲,面上怕是挂不住,忙圆场几句。
施敏却是忽道:“妾未能为太后赢棋,自甘受罚,妾愿为太后娘娘抄疏一百卷,万望娘娘施恩准允。”
五公主也在一旁帮腔,请求祖母应下。
太后端量她几眼,不咸不淡应了。
桓澈见两厢事了,起身作辞,与顾云容一道退下。
太后看了两人背影一眼,又收回视线。
倭国平户岛上,宗石正监督着新到的一批铜钱装卸,忽见叔父身边得用的长随宁安大步而过,问他急去作甚。
宁安施礼,只道是送信去,一字不多言,一径去了。
宗石暗暗咬牙,照着眼下这势头,他很可能是要承继叔父的产业的,而今对他不敬的人往后都走着瞧!
他见货物卸讫,又指挥着装车。
正此时,忽有人来报说有一拨海寇在码头附近闹事,宗石当下赶了过去。
那群海寇原本正要械斗,见一国朝人颐指气使地命他们滚走,起先恼怒欲群上攻之,及至听闻此间是宗承的私人码头,登时面如土色,偃旗息鼓,赔罪不已。
狐假虎威正在兴头上的宗石却是不依不饶,命底下人将那群人全绑了,大手一挥,闹闹哄哄往印山寺邸去。
印山寺邸筑在半山腰上,建制别巧,依山傍水,几乎自每间屋子的窗口都可眺望整个平户湾。
宗承正坐在书房内写信,见宁安过来,眉尖微动:“又来一封?”
宁安躬身:“这回不是打天朝那头来的,您过目。”
宗承接过一看,信封上是倭文,面容微敛。
待到看罢内中字句,他森然一笑:“这人真是不怕死,竟还要来一出。上回是太子,后来是云容,下回又是哪个?”
宁安低着头,不敢言语。
方此时,又有从人来报说,宗石自称抓到一批国朝来的海寇,在外面求见请示。
第六十五章
宗承挥手:“多大点事,还要来与我说,让他自己瞧着办。”
宁安应诺,折身出去回话。
宗石听见叔父的意思,放了心。
其实他一早便猜到叔父会这般吩咐,叔父日理万机,哪来那么些工夫去理会这些小事。他过来问一问,不过是做个样子,不想让叔父认为他骄恣跋扈,擅作主张。
宗石将身后一众人等带出了印山寺邸。
他仔细瞧了瞧,见这群人来路各异,里面不光有国朝人,还有番邦人。
他问了方才械斗的因由后,又训斥一番,末了乜斜着眼:“方才那码头是叔父新近辟的,人手不足,叔父昨日才命我招些人来,你们可愿留下效力?”
众海寇忙忙应是,内中又有不少人踊跃自荐,但求能将自己留下。
从北到南的海面上,谁不知道宗承的名号。这整片海域上的海寇与走私商,甚至包括各大滨海船主,皆奉宗承为王,也唯有宗承能号令各部。沿海百姓虽多唾弃宗承,但真正行走海上的渔民,却是多以敬献酒米子女来笼络宗承,以求行船安稳。
海上是非多,但打出宗承的名号,便无人敢动。
宗承是当之无愧的海上霸主。
但真正能攀上宗承的又能有几人,能到他手底下做事的便更少了。
宗石看众人皆为求留下而奉承于他,眯了眯眼。
权力在手的感觉,真好。
“你们这么些人总不能都留下,叔父不养闲人。这样,”宗石扫视众人,“你们两人一组,比试比试,我看哪个出挑些。”
众人面面相觑,迅速结对。
唯有一人落单。
宗石见那人瘦瘦弱弱的,很是看不上眼,挥手命他离开。
那人慢慢抬头,嶙峋的脸上是一双精锐的眼睛。他开口,请求给他个机会。
宗石听他操着一口杭州口音,心道又是个杭州人,一时起兴,示意身边一个护卫上去跟他对打。
宗承写罢信,丢了笔,转去花园。
他仰卧竹藤躺椅上,沐着午后暖阳,倦怠吁气。
须臾,宁安又来禀说大友氏的家臣又来请他去喝茶,他眼皮也没抬一下,径直拒了。
“敢怕又是找我去相女人的,”宗承神情嫌恶,“大友隆盛那厮想使手段好歹也找几个好看些的,拿出手的都是些什么货色,胖的胖,丑的丑,黑的黑,我就说,还是国朝的姑娘好看。”
宁安心道,那是,顾姑娘最好看。
上回主人去京都,大友隆盛竟连催情香都用上了,势要促成他女儿跟主人的好事。主人风浪里沉浮这么些年,岂会上了他的恶当。后来大友隆盛一计不成,又领了几个所谓美人过来,要塞予主人。
当时因此闹得极不愉快。大友隆盛不过就是个诸侯,领地才多大点,主人当时恼怒之下要切断与他及其领地之下一切海陆商贸往来,并鼓动海寇打劫他的商船粮船。
大友隆盛立等就怂了,再三道歉,只差切腹谢罪了。
主人发了一通火,愤然离去。大友隆盛那边自此也确实消停,再不敢作妖。
主人之后每每想起此事,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神色,不知是被大友隆盛找来的那些女人吓着了,还是后怕自己险些被算计了清白。
反正宁安是从未见过杀伐果决的主人露出那种虎口脱险一样的神情的,每每看了都想笑,但又不敢。
主人后来画了一幅顾姑娘的画像,时不时拿出来看上一眼,不知是不是想借此洗洗眼。
宗承细问了国朝那边的状况,眼望漫天流云,轻嗤一声,淡漠道:“早帮我开了海禁不是什么都好说,现如今他腹背受敌,有的头疼。只是可别苦了我的小姑娘,倘若让她受了委屈,我便去抢人。”
冬至节这日,桓澈与父兄一道祭祖罢,便听父亲说要在宫里办一场诗文会。
佛郎机人要的货还在筹备,福斯托本人也并不急于回国,这阵子又与一众随从去了国子监旁听,深喟于天朝文化之精深,贞元帝想在西洋人面前多多展示天朝的大国襟怀与深厚底蕴,又兼近来战局缓和,心绪好,遂起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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