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_海的挽留【完结】(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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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澈听战报听得满面阴郁。

  不过几百倭寇,进攻留都,中间居然遇关过关,遇城破城,此事听来简直匪夷所思。

  那些与这拨倭寇精锐对战过的兵士居然还说,国朝守军引弓射之,贼寇悉手接其矢,诸军相顾愕贻,遂俱溃。

  徒手接箭矢,何其夸张。

  他没有多做犹豫,就调集了数千精兵,赶赴无锡擒贼。

  顾云容被他派人强行送回了歙县,这回没得商量。

  顾云容觉得那批倭寇很是邪门,战力剽悍,胆子又肥,居然孤军深入内陆,在南京城外试探了一番。

  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传到御前去大做文章,还不晓得皇帝会作何想。

  毕竟被几百人一路攻到了留都,这怎么听都像是督战不上心。

  不过她的使命是暂时结束了。

  回到徐家后,顾云容好生洗了个热水澡,倒头睡了个囫囵觉。

  这一两月间,她身心俱紧绷,时刻担忧身份暴露,实是疲累。

  她回来第二日,徐婉月便过来拜见她,送来好些近来时兴的胭脂水粉并花样子,又很是嘘寒问暖一回。

  顾云容没收她的东西,她还直道顾云容见外。

  顾云容对着她打量片刻,倒继续留她说话,问起她的婚事来。

  徐婉月佯作羞赧,意欲岔题,顾云容却是笑道:“横竖我眼下暂有余暇,不若去找舅母说说话儿,顺便看能否帮你参谋参谋婚事。表姐妹一场,你可千万别见外。”

  徐婉月低头,嘴唇紧抿。

  捻指大半月过去。

  冬至前一日,桓澈终于归来。

  第八十二章

  顾云容出外相迎时,瞧见桓澈面色倦怠,也不好当众问他端的。

  等两人回了屋内,她才上前查看他的状况,问他身上可曾受伤。

  桓澈轻吁口气,摇摇头,又拉着顾云容坐下。顾云容原以为他要跟她说甚,谁知他竟身子一侧,躺倒在她腿上。

  她正僵硬着不知所措时,他低低道:“我先小憩片刻,两刻后,你记得唤醒我。”言罢,沉沉睡去。

  顾云容有些哭笑不得。

  他躺哪里不好,非要躺她腿上,还伸臂搂住她的腰,将头深埋在她怀里。

  她捞来一条锦被为他盖上,自己倚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估摸着到了两刻钟,她轻轻摇撼他,唤他起来。

  桓澈翻个身,忽然引身上移,将她按倒在床上。

  顾云容一时不察,被他重重压在身下,喘气不畅,伸手去推,却是一毫无用。

  他在她身上柔软的紫羊绒袄裙上蹭了蹭,轻声喟叹:“不知多少时日都未曾睡个囫囵觉。这阵子镇日对着的都是炮火与鲜血,想起就欲呕。”

  顾云容抿唇,问他仗打得如何了。

  他趴在她颈窝间:“虽有波折,但幸不辱命。”

  顾云容想起先前的传言,问他徒手接飞矢可是真有其事。

  他哂笑道:“江南弓箭羸弱,那帮兵士又慑于倭寇淫威,说得夸张而已。不过不可否认的是,那支倭寇精锐确实厉害得紧。他们能在肉搏战中一日转战四十余里,无锡突围战,更是一昼夜狂奔一百八十里。这等战力与耐力,怕武田那干人也不过如此。”

  顾云容恍然:“你是说,他们之中,每个人都拥有贼首的身手?那这般群聚集合,确实棘手。”

  桓澈点头,又道:“他们最后剩下几十人还能负隅顽抗,后头被困在民居里,我命人用火攻,他们又突围而出,四散入树林中,我使了诈敌之计,才让他们受惊奔出。”他顿了顿,低低叹息,“前后周折不可胜数,这场仗磨得我几乎没了脾气。”

  他继续说道:“地方官拖后腿,士卒又因长期的倭患滋扰,对倭寇惧意深刻,畏畏缩缩。要不是我下了死令,他们看到倭寇过来就要溃逃。倒是那群民兵初生牛犊不怕虎,等着建功立业娶媳妇,冲杀拼命。我看回头募兵可往村里去,专征干架悍勇的乡民,这种兵犊子本分淳厚,没那些花花肠子,最要紧的是,敢打敢冲。”说着话,又瘫到了顾云容身上。

  顾云容拼尽吃力的气力推他一把,切齿道:“人家也肯定知道心疼媳妇,你快给我起来!把我压扁了,你就没媳妇了!”

  “压扁了就是一片媳妇,我正好把你卷起来随身带着,免得你乱跑,”他稍稍起身,端量她,“用那个佛郎机勋贵的说法,就是一张媳妇。”

  顾云容嘴角微撇。

  别国人大约很难理解汉语里千变万化的量词,福斯托先前跟桓澈谈买卖时,硬要锻炼自己的汉语,结果闹了不少笑话。

  譬如他听说薄的东西可以称“一片”,就表示自己今日穿了一片汗衫,被桓澈纠正了,又不解又不服,问他夏日衣衫那么薄,怎就不能说是一片了。

  桓澈竟一时不知如何答他。

  顾云容推搡之间,桓澈在她身上又蹭了一蹭,才翻身下去。

  顾云容忙喘了几口气。

  这家伙个头高,偏跟个孩子似的赖在她身上,方才几乎将她压断气。

  桓澈起身后,便将话茬绕到了旁处,显然不欲多提征战之事。

  顾云容瞧着他眉目之间掩不去的倦怠之色,大致能明白他的心境。

  他先前几次在浙督战,应当多数时候都较为顺利,而且没有这回这样惨烈。他这回历经敌营冒险、前方坐镇,大约也是受了些刺激。

  她听说这回因着地方官的临阵退缩,罹受战火的州县达数十,有些城郭甚至遭到了屠城。

  她没有见过残尸遍野、炮火横飞的场景,但也大致能想象其惨烈之甚。

  桓澈再是早熟,本身也不过刚及弱冠,瞧见这些,大约也是心下震动的。

  桓澈跟顾云容打声招呼,转去沐浴。

  坐在暖阁中,等待下人端热水过来的间隙,他按了按不住激跳的太阳穴。

  他虽已离开战场十来日,但有些情景仍是挥之不去。

  他率军途径城外一处民居时,见一家伯侄五人皆被杀,俱是七倒八歪,双目暴睁。一孩提的死尸横卧床榻之上,鲜血已经凝结。沿着血迹一路看去,能瞧见狰狞的暗红蜿蜒至饭桌上,一坛开封了的清酒只剩坛底一点酒渍,而仔细端视就会发现,坛底铺着一层血块,酒坛边沿也有干涸的血迹。

  倭寇杀了一家六口,还将那孩子的血掺在酒中一饮而尽。

  他一路行至西蒲桥时,远远就看到满目泥泞中积满了幼儿孩提的尸体。问了一个忙着逃命的乡民才知,原来附近村人结群出逃避寇之时,正遇大雨倾盆,雨天桥滑,村妇襁负幼小,行动不能,又急于奔命,只好弃儿匍匐而过。河滩桥畔遂积孩尸如山,悲号震野。

  那些孩子多数尚在襁褓之中,被自己的生身母亲以这等缘由抛弃,只能在凄风冷雨中号哭等死,世间之哀恸怕鲜少能甚于此。

  他在西蒲桥上陷入了沉默。

  他从前觉得自己的幼年经历已是大不幸,也曾怨天尤人,也曾委顿颓丧,但当时瞧着如山的孩提腐尸,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遇见的那些都算不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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