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刚好,衡王也是那样的人。
顾云容翌日起来,就见秋棠送来一个红木大食盒,说是王爷一大早就差人送来的。
顾云容随手掀开,见里面统共三层,最上头是一笼皮薄馅足的豆腐皮包子,中间是一大碗鲜香扑鼻的冬瓜薏仁鲫鱼汤,下头是热气腾腾的什锦甜粥,另配一碟子牛乳春不老蒸饼。
顾云容心里仍揣着气,让秋棠春砂几个丫鬟分吃了。
但他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变着花样送,晚来到她这里来时,还问她翌日晨起想吃些什么,他提前备着。
顾云容不理会,他便自送自的,风雨无阻。
转眼入了七月。
贞元帝这阵子忙着处置倭国两支使团的事,几乎将东宫千秋节抛到脑后。及至左右提醒,才记起来,遂命礼部计议仪程。
太子并不因自家生辰将至而有半分欣悦,他正焦灼着。
诸王之中,他最大的威胁是衡王,倘衡王年末成婚,明年就会就藩,之后相去甚远,他再想对付这个难缠的弟弟,怕是鞭长难及。
他的时间不多了。然而沈章却来与他说沈家那事怕是兜不住了,让他作速想想法子。
太子当即将沈章骂了个狗血淋头。原本盘算着娶了沈碧梧能多个助力,但如今却是乱上加乱。
先前他打算兵行险着,以沈家之事构陷衡王,谁知他那好弟弟跟个滑不留手的泥鳅一样。事到如今,他若还想着保沈家,那便是脑子磕坏了。
东宫千秋节即太子生辰。到了正日子,太子与沈碧梧一道朝见罢皇帝与太后,转至冯皇后处。
礼毕,太子先行往文华殿接受百官朝贺,沈碧梧寻了由头留下。
待闲杂人等退下,沈碧梧郑重其事地跪在冯皇后面前,请求她助沈家渡过难关。
沈碧梧的父亲沈平是冯皇后的表兄,亦且沈碧梧为人剔透,冯皇后素日里一贯将沈碧梧当成亲女对待。
外廷之事,冯皇后也听说了。
这一两月间,群臣弹劾杨遂之子杨炎,陛下震怒,杨炎下狱。之后杨遂便开始将矛头转向沈家。也不知杨遂打哪里弄来的沈家历年贪墨的证据,一桩桩全捅到了陛下跟前。
冯皇后不太懂什么官场权术,她只知陛下最忌讳的似乎便是贪腐,所以陛下将沈章下狱时,她根本不敢吱声。
沈章入狱,沈家的天就塌了一半,沈碧梧自然坐不住。可她也不敢触这个霉头,故此沈碧梧虽再三恳求,她也只是言语敷衍。
沈碧梧忽而直起身:“姑母若不援手,东宫妃易主,姑母怕是越发难以掌住殿下。姑母纵为将来计,是否也应考虑一二?”
漫长的缄默。
冯皇后袖中双拳紧攥,染了蔻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刺出血。
她膝下无子,一心一意笼络失恃的太子,但不是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终归喂不熟。
倒是沈碧梧乖巧,她与太子那薄不堪摧的母子情有一半是沈碧梧在帮忙维系。
若是换个东宫妃,是否能如沈碧梧这样,的确难说。可她也不能为了沈家就白白惹皇帝的嫌,皇帝原就不喜她。
冯皇后又沉吟半日,道:“若你能在一月之内怀上子嗣,姑母必全力保你。”
沈碧梧心中只剩冷笑。
这么多年都未能怀上,如何在短短一月之内怀上?她若真能在这个节骨眼怀上龙子,自家也能筹谋自保之事,冯皇后只管动动嘴皮子便是了。
沈碧梧出了坤宁门,正预备折返东宫,却见自己的贴身宫女玉箫疾步上来行礼,惊慌道:“娘娘,陛下说要重审侯爷那案子,而今已将一应相干人等宣召入宫。”
沈碧梧一惊。
怎会这样快?今日好歹是东宫千秋节,衡王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发难。
赶不及细想,沈碧梧急急上了凤轿,往东宫去。
按例,东宫千秋节,四夷亦需朝贺。宗承虽随大友氏使节团来京,但本身并不属于倭国使节,因而他今日未曾入宫。
申牌时分,忽有内侍来会同馆传宗承入宫。宗承一字未多问,交代宗石几句,略整了衣冠便随内侍而去。
顾云容这一整日脑子都有些混沌。
她如前次一样进宫,把此前就敷陈过的事重新在皇帝面前说了一说,之后宗承到来,皇帝便几乎都在鞫问他。
宗承从始至终气定神闲,对答如流。末了,先前曾翻供的蔡姓一家子哆嗦着承认此前是受到沈家的胁迫才会临场扯谎,请求皇帝宽饶。
顾云容注意到,桓澈与宗承说话时,那家子都恨不得将脑袋缩到肚里,似是惧怕已极。
贞元帝讯问的地方是乾清宫昭仁殿,在场的只有相关人等,应是不想在真相大白之前将事情闹大。
可事已至此,怕是捂也捂不住。
贞元帝沉默半日,瞥了眼锦衣卫指挥使与东厂掌印太监,见二人俱是躬身点头,面色更沉了一分。
这些时日,他也着厂卫那边暗查了此事,结果跟他那幺子所言差不离,沈家背后的小动作不少。
虽是七月光景,但殿内荫凉,兽炉瑞香袅袅拂绕,逸入肺腑,竟是冷香窜散,愈添局促。
不知过了多久,贞元帝终于开言。
沈家欺君罔上,贪墨罔利,今褫夺爵位,沈章等人打入大牢,革职查办。
沈章闻言,惊怒交加,竟是厥了过去。
贞元帝着人将沈章等人带下去,转头望向顾家一众人。
他的目光在掠及顾云容时,停驻下来。
第四十一章
桓澈一颗心倏而提了起来。
他父皇这些年虽则耽迷道法,但后宫那头还是常去的。
前年还因着一桩意外,收了个时年仅十三的宫女,封了美人,颇为宠爱。
顾云容正当豆蔻之年,美貌绝伦,身段无双,这般尤物,少有男人不动心。
宗承也察觉到了贞元帝眼神中的异样,目光沉敛。
他听闻皇帝年岁虽长,但犹热衷于房中事,且似喜好娇憨小姑娘。皇帝身边的一众真人里,就有专为其配制有助阳道勃兴的春药的道官,只不过在他们口中,这种药与延寿的金丹一样,叫“仙药”。
大殿内阒寂一片,落针可闻。
顾云容亦知皇帝的目光正聚在她身上,手心濡汗。
以皇帝的年纪,堪当她祖父了。
不过几息的工夫,在场众人心思各异。
贞元帝缓步而下,一步一步,似踏在人心上。
“既是人证物证俱全,”贞元帝在顾家众人面前顿步,“那自是不能令忠烈泉下心寒。今着厂卫并户部那边核查,若尔等确为当年百户顾鸿振后人,可补赐爵位,颁诏天下。”
皇帝话末尾音微扬,仿似并未言尽,但顿了一顿,终未另说旁的。
他眼风仿佛从桓澈身上扫掠一下,复归上首,命众人退下。
出宫时,桓澈与宗承有一段同路。将要分道之际,桓澈搭了宗承一眼:“若非你讲的有鼻子有眼的,又搬得出人证物证,我当真会以为你胆大包天,为达目的,信口雌黄,否则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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