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哪敢评太子的字?退后一步笑道:“奴才看不懂。”
太子也没qiáng要他说出个一二了,能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也是聪明的。
阿宝见四下无人,端了碗茶上前,小声道:“我那同乡近日来认了个姐姐。”
太子接过茶喝了一口,慢不经心的道:“嗯,有个姐姐……也能多一份照顾。你那同乡运气不错。”
阿宝得意的笑道:“奴才的运气才是真的好。”
太子放下茶,重新铺了张纸继续写字。
运气好的又何止一两个呢?乾清宫里,能在皇上身边侍候的,都是有大运道的。
太子忍不住面露笑意,目光愈加坚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做到九分。只看这天,肯不肯助他最后一分了。
89、不让不让就不让 ...
洗砚是三爷书房里侍候的小太监,因为他出身江南,长得一脸的文人气质,就算穿上太监的衣服往那儿一站,也是文质彬彬。
其实他说话结巴人又不够jīng明。
三爷使惯了他,觉得在书房侍候的人不必太聪明,笨点安全,结巴的不会没事就出去闲话,就一直留着他。
多少人都说洗砚这是烧了高香,爹娘给他留了张好脸。
可今天早上洗砚已经挨了两回骂了,一次是嫌他端茶慢了,一次是嫌屋里没烧火盆。其他人都怕挨骂跑完了,就剩下他一人守在书房门外,其余的小太监都躲在茶房里,偷偷勾头看他。
屋里,三爷又气冲冲的喊他:“人都死哪儿去了!”
洗砚一哆嗦,茶房门口探头出来的几个嗖的一下全都缩回去了。他苦哈哈的垂头进去,三爷指着屋里的火盆说:“一点脑子都不会动!早上爷说冷是太阳没出来屋里寒气重!现在太阳都挂天上了你也不知道把这盆拿出去!热得你家爷一身汗!滚!滚!滚!”
洗砚不忙着跪下求饶,先赶紧把火盆给端出去。
今天早上三爷凌晨起来后就在书房里转圈,然后就喊他说屋里太冻想冻死你家三爷,洗砚就马上起了一个火盆送进去。跟着就是刚才了。
茶房躲着的人听见洗砚在书房里又挨骂,个个捂着嘴偷笑。
有一个道:“该!让他老往咱们爷跟前凑!”
另一个跟着道:“本来就傻,还老霸着咱家爷身边不走,早晚骂死他!”
第三个探头往外看,连连招手:“快看!快看!洗砚端着火盆去院后头了。”他扭头对其他人奇怪道,“他怎么不拿进来熄?”
几人面面相觑,一起笑道:“怕是嫌咱们腌臜,入不了他洗砚大爷的眼。”
“滚球去!怕咱们笑话他是真的!”
一屋人窝在一起小声偷笑。
另一边,洗砚提着火盆到后面水井处,先拿火钳子把烧红的炭拨开,炭堆下飞出来一团灰白的絮。
洗砚木着脸,把灰拨出来,从一边挖了一捧树下的花泥,把灰和在里头,再倒点火盆底烧化的炭灰出来,仔细和到都看不出来一点端倪了,他才松了口气。
三爷待他好,他心里明白着呢。人都说他傻,他就傻给所有人看。他对主子的忠心只要他自己心里明白就行。古人都说士为知已者死,他虽然是个太监,也想学士人那样为三爷尽忠。
拿火盆盖子把火盆给熄了,他就手随意放在墙角,这才回到书房。三爷站在书桌前,看容色有些不愉。他也不凑近,垂头肃手站在屋里角落处。
半晌,三爷叹道:“茶。”
洗砚上前捧了一碗茶放在他手边,然后看看三爷再无吩咐,可也没有撵他出去,只好再缩回角落里。
三爷早把屋里还有一个人的事忘了。
前几日,他的侍读陈梦雷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太子与江南曹家勾联,私截赋税。
陈梦雷等人在江南文人中间名声很好,三爷早在几年前就暗示他们可以结jiāo士林。几年下来,银子花了不少,三贝勒胤祉好文善文的名声也流传出去了。本来他是想这样慢慢加深自己在江南文人中的印象,谁知陈梦雷居然扔了这么大一个馅饼给他。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三爷直接被这巨大的内幕震傻了。在书房窝了几天才算收拾出一丝理智来思考:这个消息有什么用?
首先,若真的属实,这绝对是件大案。
其次,他如何从中得出好处?
有那么一瞬间,三爷想的是拉下太子。但这突然冒出来的野心并没有让他多激动,而是想到这个的自己把他自己吓到了。
他居然也想取太子而代之吗?
跟着他想:他能承担太子这样的位置吗?
想到这里,三爷马上冷静下来了。太子是从襁褓中就被册立的,是皇上与众臣工从小一步步教导出来的,至今未见昏庸、少才等劣迹。
如果这样的太子都会掉下来,三爷不相信自己上去会无人诟病。仔细想想就觉得他自己浑身毛病,前头致他被削爵的剃头就把明晃晃的‘不孝’戳他脑门上了。
哪朝哪代都没立过被皇上斥为不孝的太子。
三爷失笑摇头,长出一口气。歇了自己有望做太子的心,他就更加冷静了。
但知道这么个大把柄,他也不舍得不用。
可威胁太子是以臣欺君,以下凌上。以太子的心机城府,三爷自认不敌,就不做这个白日梦了。换句话说,太子不知道几年前就开始暗地里挖皇上的墙角,威bī重臣,这份魄力!
他还是修自己的书吧……
扭头看还是曹家更好欺负一点,就是坐到江南总督的份上,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三爷捻着下巴上刚养出来的美须,想着能不能让曹家给他在江南寻一些方便?陈梦雷等行事起来也添几分助力?
但是想起曹家是皇上的家奴……他又迟疑了。
为难了几天,今天三爷实在忍不住了。这个消息现在不像个大馅饼,倒像个麻烦!他是捧着嫌烫手,吃着怕烫嘴,扔了又可惜得不得了!
他拿着陈梦雷送回来的一册所谓‘江南才子的新作’,握在手里不知如何处置。
“来人!想冻死爷吗?”
……
火盆中燎起尺高的焰,渐渐把那十几页的新书烧成了一团灰。
三爷一直看着,心却渐渐平静下来,整个人都放松了。
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终于不用烦心了。三爷静静喝了碗茶,起身准备去换换心qíng,一转头看到洗砚畏畏缩缩躲在屋角一个大花瓶的后头,想起这几天骂了他好几次,三爷也有些感觉挺丢面子的。
一直自诩文人,拿下人撒气真是太那个了。
三爷清了清喉咙,皱眉道:“躲在那里gān什么?”
洗砚心里一紧,赶紧麻利的过来。
三爷也不看他,说:“真是没一点眼色!瞧着爷心qíng不好还不机灵点!”
洗砚侍候三爷也有十几年了,知道这算是三爷向他‘赔不是’,虽然连骂带糟践的,意思他能明白。
洗砚憨憨的笑笑,低头连声应是,心里感动得不行,自家三爷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主子,心软善良。
三爷又嫌他笨了,懒得再骂他,抬腿往田氏的院子里去。
刚进门,田氏软腰细步的从屋里出来,媚眼一瞪,没好气道:“可算是想起我们娘俩儿了!”
三爷以往还有心qíng哄哄她,这些天睡不安寝,食不知味,到这里是想享受下软玉温香,放松放松。结果兜头就是一句埋怨。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三爷站定,嫌恶的看了田氏一眼,转身走了。洗砚紧紧跟上,小声问:“爷,咱这是去哪儿?”
他骂道:“蠢东西!爷的好心qíng都被你糟蹋完了!牵马来!爷出去溜溜!”
身后田氏不想他隔了好长时间没来,一来在门口打个转又走了,紧追几步撵不上,红着眼圈咬唇看着三爷大步走远。
四爷府里,chūn末夏初时节,各院都在折腾着扫chūn。冬天的衣服放起来,人人都换下厚重的棉袍,穿上夹衣。
书房那边在晒书,弘晖和弘昐都有不少自己的书了,四爷带着他们在前院和花园里敞亮的地方,一边晒书一边考他们的学问。
三阿哥该往前院搬了。四爷早就给他挑好了院子,家具摆设都是新打好的,里面桌椅书架也都是他亲自看的。另有四个小太监陪他玩耍,四个大太监照顾起居。
因为从弘昐起,李薇就把奶娘的幼子与阿哥一起养,三阿哥就与其中一个奶娘的幼子通明玩得不错,早就缠着她想叫通明去前院陪他。
他的奶娘都是四爷从镶白旗下包衣选出来的,这家对四爷是忠心不二,奶娘也向李薇表忠心说愿意让儿子进来侍候三阿哥,当个厮跑腿的都行。
李薇猜出她此时这样表示,都是因为今年弘昐满六岁了,四爷把给他挑好的哈哈珠子给他了。
虽然弘昐不去上书房,但哈哈珠子也是必备的。不然他日后出门,身边只有太监跟着也不合适。哈哈珠子gān得是小厮的话,比起无家无累的太监,哈哈珠子身后通常都有家族支撑,算是阿哥们从小的班底。
所以弘晖身边的哈哈珠子就是他的母族,乌拉那拉家的人。
李家人丁不旺,四爷看不上,嫌会误了弘昐和三阿哥的前程。虽然他已经看好一个位置准备推李文璧上去,但给李文璧的先生师爷等人也说了,李先生出去唬人可以,一看就挺像个读书人的,家世也算不错,家里有个女儿是贝勒府侧福晋。但是这人实在是提不起来。指着他造福一方就算了,为人只能算中平。
四爷身边能拿得出手的太少,李文璧的中平想想也不差了,能收一忠心之人也不坏。于是还是打算把他送出去先当个知州。
他在京里,熬了几年也只是个翰林院的修撰。出去四爷一口气给他弄了个从五品。
李文璧的出身其实是很讨文人喜欢的。汉姓,汉军旗,非奴出身,娶个老婆是满人。一手搭满,一脚踩汉。科举出来,在翰林院呆了好些年。为人平淡,不慕富贵,不功利。
只要他能在赵县安安稳稳的待满三年,无功无过,四爷就能把他慢慢往上推。能到哪一步,现在还不好说。
所以弘昐这边的哈哈珠子全是四爷门下奴才家的孩子,用谁也不如用自家奴才放心。
如今弘昐虽然有了自己的小伙伴,对弘晖进宫没人陪他玩的事也忘得差不多了,知道三阿哥要搬过来还是高兴坏了。奴才再好,也没亲兄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