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李薇就找准节奏了。
她是来答谢的。是替四爷和承恩公府jiāo好的,不是来教李四儿应客礼仪的。往前数她上辈子也是个平民,穿过来后也是先当了十几年平民又当格格,真当主子也才几年而已。
人不能忘本。
何必非要在别人家里摆主子的谱呢?
于是李薇从善如流的举起李四儿给她倒的那一杯,小抿一口道:“我不能喝,是个意思,您别见怪。”
李四儿此时眼睛才算瞪大了些,半晌喷笑道:“不见怪!”
然后她就收敛多了,一举一动也不再那么放纵。叫李薇这才知道刚才她都是装的。
李四儿叫人换酒,道:“上回咱们爷拿回来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胭脂酒,对了,把那个拿过来。”
她转头对李薇道:“刚才叫您见笑了,一会儿我自罚三杯。这胭脂酒是我们家爷好不容易寻来的,宫里都未必有呢。”
胭脂酒取来,特意换了白玉的小酒盅,李四儿这回不自己动手了,她端坐着看丫头如行云流水般把酒注入小小的酒盅里,酒液色如胭脂,看着倒像是葡萄酒。
丫头捧着酒壶退下,李四儿挽起袖子露出玉般的手臂,对她示意道:“请。”然后她自己先端起来,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才慢慢小口小口的抿着。
李薇也端起来闻了闻,不像葡萄酒的香味,不是果酒,闻起来倒像是烈酒,香气醇厚浓烈。
李四儿飞了她一眼,勾人心魄,娇声道:“这酒可厉害了,我一天也就敢用一杯。”
李薇本来也没打算喝,也是只小小抿了一口就放下杯子。
李四儿抿着酒,笑道:“怎么今天不见你把孩子带来?那天我们家爷不许我去,我还想看看你的孩子呢。”
刚规矩一会儿这话又说得不对头了。四爷的阿哥是你能随便想见就见的?就是李家,四阿哥的母族,觉尔察氏都不敢说这个话。
李薇大概有些明白李四儿的xing子了,含笑道:“他还小呢,我们主子爷不许我把他带出来。如今还是奶娘嬷嬷跟着得多。”
李四儿冷笑道:“那你可要小心,奶娘那种人能把孩子教得跟你一点都不亲!”
李薇只好微笑。
就算她觉得李四儿这话没什么不对,就是两人刚见面,还不适合说这么深的话。
李薇想速战速决,她发现李四儿有种天老大她老二的狂劲,真跟她扯上关系那就是说不尽的麻烦。她叫玉盏上来,说:“我的四阿哥之前也是多谢贵府的照顾了,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两样是我特意挑的,别嫌寒碜。”
跟李四儿这样的人说话就不能绕弯子。
玉盏把礼物送上,两样一个是泥金画扇十二把,一个是库房里的玻璃镜子。四爷之前给她的那面叫摔了,可玻璃镜子毕竟是个新鲜物件,这些年她收到类似的礼物也有不少。
她也不能收一面就叫人摔一面吧?那不成糟蹋东西的了?gān脆都留下来准备送礼。
这面玻璃镜子是个全身镜,这种大面的镜子现在还不好制,大清本地的工匠还真没这个手艺。这面镜子也是由海外商人带来的,好不容易送到她手上来,真算得上是一份重礼——可惜,她不用玻璃镜。
想到这个,李薇都替那送礼的掬一把同qíng泪。可见送礼确实是门技术活。
李四儿一点没有这礼物需要客气一二的意思,玉盏当着人的面把装泥金画扇的盒子打开,她就挺自然的挨个挑了一遍,拿起一把试着扇扇,等玻璃镜扛进来,她就直接过去照了。
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好一会儿才归座。看起来对礼物确实很满意。
李薇也指着人参等其他礼物说:“听说贵府福晋也有恙在身,这些东西不成敬意。”李四儿死活不提隆科多的嫡妻,李薇不能当人家不存在啊,gān脆点出来听说人家身体不好,所以不来接待她是非常能理解的,专给她的礼物也准备好了。
李四儿撇撇嘴冷笑了下,一摆手叫人把人参给拿下去了。
李薇琢磨着该告辞了,李四儿又叫了府戏过来弹唱,胭脂酒拿下去后,重新上了温过的huáng滕酒,李四儿一杯接一杯的喝,听着戏子唱,她在下面轻轻应和。
李薇只好继续坐陪。其实她对李四儿也很好奇,当年她被何奢礼家送给隆科多后,基本就是个丫头玩物,她却能一步步在承恩公府走到如今的地步。但要说她步步为营也不对,她在外面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听。
她还给隆科多生了一儿一女,却也不见她为了孩子夹着尾巴做人。
要是当小妾,她该规规矩矩的。要是想当隆科多正妻,她就该给自己争个好名声。
可人家显然是既不规矩,也不要好名声。
她图什么啊?
见她此时自斟自饮,自唱自合。仿佛自得其乐,可那股透到骨子里的寂寥和冷漠简直都溢出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李薇也渐渐被酒盖脸,她放下酒杯,拿手背贴贴脸颊,笑道:“可不能再喝了,回头见了我们主子爷可怎么jiāo待?”
李四儿道:“那就叫他们撤了,上茶来解解酒。”
撤去戏酒重新换了热茶,李四儿捧着茶道:“你这人倒有趣。说你看不惯我吧?还能拉下脸面跟我一起听戏吃酒。说你在巴结我吧,从头到尾都在脸上挂着‘滚远点’三个字。”
李薇也是放开了,惊讶道:“这么明显?”
她对李四儿是承认她是个人物,但接受不了她的三观。只能远观了。
李四儿悠然道:“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是怎么想我的,不就是狐狸jīng吗?迷住了隆科多,叫他把额娘气倒了,把福晋关了,连儿子都不要了。”
李薇好奇的问了句:“那你怎么不收敛点儿?”
李四儿飞了她一眼,媚意横生的叫她这个女人都心口狂跳。
她呵呵笑道:“我收敛?收敛什么?收敛了我也还是李四儿,变不成何奢礼氏。不收敛我也是李四儿,何奢礼氏也拿我没办法。怎么着都是过,我为什么不能当李四儿过一辈子?非要去当何奢礼氏?”
从承恩公府离开后,李薇有种三观被刷新的感觉。
李四儿最后的话她听懂了。
她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不管是狂也好,规矩也好,她这辈子都只能当隆科多的小妾,做不了他的福晋。她这辈子已经到头了,再往前也没路可走了。于是她就gān脆尽qíng享受,肆意挥洒着隆科多带给她的宠爱和权势。
她的孩子是隆科多的孩子,他要管,有她没她都一样管。他不管,她这种身份还能压着不成?
于是她也不管孩子们了。
至于隆科多,他的宠爱谁知道到哪天是个头?
李四儿的狂妄之下何尝不是末日来临前的疯狂?她连未来在哪里都看不到,gān嘛不能只管今天,当下,这一刻的快活?
她能看不起李四儿,却对她的生存智慧心有戚戚。
与她相比,两人的处境何其相似?
她再受宠,生再多孩子,她都只能是侧福晋。侧福晋已经是她的人生顶峰。就算日后四爷登基,福晋就是皇后,她顶天是个贵妃。
可贵妃真的好当吗?当今皇上的后宫里,凡是贵妃、皇贵妃,乃至皇后不是死的,就是个活摆设。反倒是惠、宜、荣、德四妃有儿子有地位过得滋润得多。
要让她选,她也乐意当四妃中的一个,不乐意用儿子寿数换高位。
所以,她的人生其实就在此时、此刻已经是最美最好的了。
未来她会慢慢变老,四爷会喜欢更年轻的女人。失宠就像明天,早晚有一天会到来。她逃不了避不过。
可到了那时,她有孩子,也会有孙子。会在四爷的后宫里有一个妃位,或许比妃位还要高一点。
李薇无力的靠向车壁,居然有种突然看透后的轻松。
其实现实没那么难以接受。
她至少比李四儿要好吧?
李四儿这辈子都只是一个妾,一个有卖身契的妾。她生的孩子不能管她叫额娘,要认福晋为母。她有隆科多的宠爱,在承恩公府里称王称霸,却不敢真的治死隆科多的嫡妻,因为她知道就算这个女人死了,隆科多也不会娶她,而是会再娶一个高门大户的女人进来。
李四儿太狂了,狂到失去了理智。隆科多的宠爱叫她不知天高地厚,狂得没了边。
她也有四爷的宠爱,她也担忧失去四爷。可她还有理智,她不能因为恐惧失去就像李四儿一样肆意,她还有孩子们,还有李家。
至少没了四爷,她还有自己。
今天见到李四儿,能有这番感悟就算没白来。就让她做她的警示,这辈子都不要落到李四儿那般的境地去。
东小院里,四爷正陪四阿哥走路。当年的学步车四爷叫工匠比着四阿哥的身高重新做了一个,四阿哥脚下还不够稳当,有这个小车不会摔倒。
他看着时间,对四阿哥道:“额娘怎么去了这么久呢?”
说话间,玉瓶进来道:“回主子爷,主子的车到府门口了。”她站在门边,眼皮都不敢抬。离四爷和四阿哥至少有五步远。
奶娘和嬷嬷站在榻边专注看着四阿哥,昨晚上刚撵回去一个奶娘,还赏了她男人板子,不能不叫她们警醒。
四爷嗯了声,抱起四阿哥:“额娘回来了,高兴吗?”
四阿哥:“额额!”
他抱着孩子出了东侧间,堂屋里侍候的丫头一见他出来都齐刷刷垂下头。
今天主子刚出门,苏培盛就把玉朝给带走了。虽然陪着出去的人说主子赏了玉朝好多东西当嫁妆,说她是回家嫁人,可屋里的人都知道,玉瓶还没嫁,怎么会轮到玉朝?
玉朝那点小心思知道的人不是一两个,时候长了都看出来了。她们原来还在猜,主子会怎么处置?是把玉朝撵走,还是调|教后送给主子爷?
谁也没想到,叫主子爷发现后,就直接叫苏培盛把人送出了府。
这叫屋里的丫头们都吓得噤若寒蝉,现在连到四爷跟前侍候都胆颤。
就是玉瓶都有些害怕。主子知道了,顶多不叫玉朝再上前侍候,等过一阵再调出去就差不多了。谁知道主子爷知道后会直接把人撵走?
主子爷和主子是不一样的。
玉瓶从没这么深刻的感觉到这个。
当听到外面百福欢乐的叫声,连四阿哥都知道这是额娘回来了,他伸开双手冲着门喊:“额额!额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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