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苏培盛过来了,说是前头四爷让把六阿哥抱过去。
李薇一面让奶娘准备下,一面问他四爷喝高了没?
苏培盛笑道:“贵主儿放心就是,今天席上备的全是米儿酒。”
把弘昫抱走没多久,苏培盛又回来说让弘昐也去。
弘昫很快就送回来了,倒是弘昐一直没回来。直到听说前头四爷他们都吃完了,她才听说弘昐被四爷带到养心殿了。
她让弘昀和弘时先回阿哥所,再让玉烟跟着走一趟弘昐那边:“跟二福晋说让她放心。”
huáng昏时,四爷双眼还带着酒意后的闪亮进来了。
他先抱着弘昫逗了逗,对着儿子念了一通诗才把他还给奶娘。去后面换衣服时又拉着她进去,让她拿她给他做的衣服,说‘朕要穿素素做的那身’。
所谓她做的那身,也是先让针线上的人给裁好了,她拿过来fèng起来就行了。
算是偷懒的,但四爷穿上后就夸‘合身’,夸得她都脸红了。
“这是他们裁好我fèng的。”李薇没办法,“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求别夸了。
四爷倒在榻上,靠着迎枕把袖子拉起来看针脚,道:“朕说你好就是好,这针脚走得又密又直。”
李薇捧着解酒茶喂他,挺好奇的怎么像是酒意还没过?不是说喝得米儿酒吗?这么高兴?
接着他就说起了他的弟弟们,说十三好,十四‘懂事了’。
她才知道今天十三爷和十四爷是重点。
第二天问弘昐,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四爷叫他到席上去就是执壶倒酒,听了半半截截也是稀里糊涂的。在养心殿里时,四爷先是考了他的功课,让他背书,然后又拿了几本户部的折子给他看,给他讲解折子和户部的事,中间还穿cha了当年他在户部清剿欠银的心得。
李薇也糊涂了:“户部这是又有欠银了?”不可能,才把银子收回来没两年呢,四爷不会再开这个口子。
弘昐犹豫了下,小声道:“儿子听着不是。好像是准噶尔那边的策妄阿喇布坦的事。”
他顿了下,道:“皇阿玛,好像要出兵。”
八爷府,八爷与何焯道:“皇上似乎是打算用十四了,这半年来算是常常赏赐他了。”
皇上赏谁,京里就会把眼睛往谁身上放。
何焯并不觉得出奇,道:“十四爷与皇上一母同胞,何况二人也差着岁数呢,想来也不会冷落他太久。”
年长的哥哥看弟弟就像当阿玛的看儿子,如果是年龄相近的兄弟倒还会可能有忌讳,年纪差得多了就没这个问题了。
八爷叹笑道:“十四这运气不错。”
何焯没接这话,他看出来八爷是想从这里头挖出点什么来,只道:“爷,咱们这东一榔头西一棍子的,什么也做不好。您不如先想想,到底想要gān什么,咱们才好往一处使劲。”
这一下倒是把八爷给问成了个哑巴。
直到何焯走了都没听八爷说话。
何焯叹气,八爷心气高,他知道。可只凭心气,什么也做不成啊。
长chūn宫里为了庆祝万寿节而特意换上的摆设都还没换下来,殿中的气氛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变得一派萧瑟。
元英几乎不敢相信,而站在她面前的弘晖也是一脸的茫然。
弘晟从三爷府里回来后得了个消息,说是万岁提拔了年氏的二哥年羹尧,编进了十四爷的麾下,任镶蓝旗都统一职。
年氏的名字这一年简直就是红得发紫了。
弘晟知道后赶紧就给弘晖说了,别老盯着永寿宫了,这才是个劲敌啊。
弘晖到现在还没上朝,对这些事半点不知,乍一听人都有些头晕。他已经听说了皇阿玛让九贝子去修府,弘昐大概就要出宫建府了。他才刚刚松了口气。
“额娘……”他看坐在上首的元英好像连眼睛都直了。
元英惊醒回神,却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对满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军权更重要。
如果万岁真的这么替年氏打算,等她生下孩子,那简直就让人不敢想像了。
☆、第406章 真心假意
长chūn宫梢间里的炕chuáng上,元英张着眼睛苦无睡意。
她想入睡,眼皮疲惫的打架,可心里的事却在不停的翻腾。
李氏遭年氏挤兑,先是以腹中骨ròu求得万岁垂怜,之后更是避到了圆明园里。她这一手玩的实在是好,想她以贵妃之尊屡遭迫害,被长chūn宫指使的一个小小庶妃欺到面上却丝毫不敢怨恨,哪怕是对着年氏也不见恶言,只能避居圆明园。
至于年氏,不知道她是怎么得了万岁的青眼。但看她如今的行事,大概也是以其佯作的刚直来取信万岁。
元英很清楚,万岁最看重的品质就是在他面前无遮无拦。年氏不知是得了什么高人,竟然也能摸准万岁的脉,投了他的缘。
只是万岁一向不是凭心恣意的人,所以虽然看重年氏,却也不肯轻易升她的位子。而且既然要用她的兄长,只怕短时间内还是会一直压制她的。
但……出于弥补,恐怕会让她产子吧?
元英听庄嬷嬷说了不少康熙时后宫里的事,就拿太后来说,就有以子相酬的事。
就算只是庶妃也不能小瞧。须知名位几时都能升上去,不过万岁一道旨意的事。难得的是圣心与家世。如果说李氏的短处在其出身与家族,年氏就没这个短处了。
而宠爱与孩子,有万岁在何愁没有呢?
直到屋外宫女叫起,她都没有睡足哪怕一刻钟。
宫女侍候她起身洗漱时,就着灯小心的问:“主子是没有睡好?”她看皇后面色苍白,还有些发肿。
元英道无事,宫女还是请来庄嬷嬷。
庄嬷嬷就让人在早膳后过来给她捶腿,戴佳氏前来请安时便接过宫女手里的美人拳,跪在元英榻前为她捶腿。
元英小憩过一阵后醒来才感觉好些了,不想一睁眼就看到是戴佳氏跪在榻前侍候着。
“起来吧,你的孝心我都知道了。日后这等事不必你来做,有他们侍候就行了。”元英叹道。
戴佳氏垂头低声应下,之后就坐在榻前的绣凳上,陪着元英说起了因果。
才说过一个老翁从小勤奋读书,长大后虽然没有考取功名,但也努力让一家人衣食无忧,谁知待他年老,倾尽所有替儿子娶来媳妇后,儿子却将他撵出家门,不肯奉养他。
老翁问儿子他就不怕遭报应吗?
儿子道我就是你的报应,谁是我的报应,等我老了之后才知道。
元英问戴佳氏:“你说,那儿子说的是什么缘故呢?”
这个故事是写在送进长chūn宫的书里的,或许只是杜撰,或许也有可能是某处乡野见闻。戴佳氏也读过,此时就道:“老翁幼年为了读书,他的父亲卖掉了他的母亲,他亲眼看着母亲被卖掉却并不动容,母亲冲他哭求,要他去求他父亲,他却道不卖了你,家里没了银子,他拿什么读书?”
“之后又卖了他的姐姐妹妹,姐妹们也向他哭求,他道家中无银,留你们下来也养不起,卖了才是两下便宜。”
元英接道:“等他娶妻生子,便也因为家中无银卖了妻子,再无银就卖掉女儿娶妻纳妾,等生活无着落时再将妻妾典卖,等他将女儿卖掉给儿子娶妻后,儿子便将他也给赶出家门了。所以儿子才道,他就是他的报应。”
戴佳氏不说话,元英再问她:“你说,那老翁为什么问他儿子怕不怕报应?而那儿子又为什么不惧人言,赶老父出家门呢?”
戴佳氏斟酌着说:“老翁以为儿子会畏惧乡邻流言,却不知道他的所做所为,早就让乡邻不会为他说话了,只怕还要说一句恶有恶报。他的儿子也是知道这个才敢将他赶出去。”
元英叹道:“是啊……”她看着戴佳氏道,“所以这人不能做亏心的事,不然落到无人说话的地步再后悔已经迟了。”
戴佳氏马上明白过来,这是皇后在告诫她不要嫉妒今年送进去的那个格格,她连忙恭敬道:“皇额娘说得是,儿臣会谨记在心的。”跟着就说起这几日都是由那个新格格侍候弘晖起居,她忙着照顾女儿,而另外两个格格也都是规矩守礼的人,对新格格没有丝毫芥蒂,还常常照顾她。
“我赏了许氏六匹布,六根钗和一对镯子。苏氏和马氏也都送了她一些尺头针线等物,平日没事时也常常走动。”戴佳氏道。
戴佳氏走后,元英让人把那本经书找出来,翻到老翁这一篇。短短半页纸,记述的却是触目惊心之事。她在前头看着也不明白,到后两段时却看得心惊ròu跳。
开头分明是老翁的自悟。他自认少年努力,中年也算是勤奋养家,老了也对得起儿子。谁知换个人来说,却是另一番故事。
这里头虽然有警醒世人记得做善事才有福报,做恶却会自招苦果的意思,但开头那两句老翁的自悟却触动了她。
唐太宗曾言,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那老翁就像一面镜子,照得她也开始怀疑,她在其他人的眼中是不是也如这老翁一般?
这就让她止不住的去想,在万岁眼中的她是什么样?她一直以来努力去做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做到了?对上恭敬,对下宽和,她求的是名声?人望?还是心境?
她用古代先贤女子的行止来要求自己,她真的从心底做到了吗?
扪心自问,她不禁不寒而栗。她很清楚恭敬、孝顺、宽和是她的武器,是她立足的根本,所以她不管在内在外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可是在她心底到底什么重要,她是心知肚明的。
恭敬只要做到就好,她并不真的认为太后和万岁值得恭敬。
太后太冷qíng,她从嫁进阿哥所起就对她从无违拗,事事时时都恭敬孝顺,可太后却从来不曾替她说过一句半句的话。就连进宫后当着万岁的面,太后也没有表示出对她的偏向,对李氏的冷落。
难道她不值得太后替她说句话吗?她还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至于万岁,之前在府里就偏宠李氏,让她像个摆设一样。等到进宫后更是不知将她置于何地。现在是一面在外面显示对她这个皇后的看重,一面却在私底下给她难堪。让她有苦说不出,心里更是恨他无qíngyīn险。
难道她不是他的皇后吗?她没有给他生下弘晖吗?就是李氏那么荣宠,她也没有因嫉恨在外说过她一句不好。她做得还不够好吗?
可看着老翁,却让她害怕了。
如果太后早就看穿她的不平,如果万岁也看出了她的怨恨,那……她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他们面前?
她整个人就像是被人剥光了一样。
元英抖着手合上书,可那半页故事仍旧浮现在眼前。
宫女问她可要传午膳?
元英半晌不答,宫女奇怪的想再问一遍,却见皇后娘娘慢慢起身道:“等我去小佛堂念一卷经再回来用膳。”
宫女连忙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