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媛垂着头坐在她对面, 声音沮丧, 还带一丝凄哀,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被姐姐欺负,母亲也不是很喜欢我,我在家里,仿佛就是一个多余的人。那个时候,我最仰慕的就是你。我看着你的诗,心里多想变得跟你一样自由又快乐, 你就是我心里的一个引领者, 一个导向, 所以我......”
她顿了顿,声音压的很低,
“表姐,对不起。”
大概寂静了有一会儿。
其实这个场景, 对陆书媛来说有点难堪。
他们就这样坐在客厅里, 霍星朝正在旁边神情淡淡地看报纸,周围还有垂头站着的下人,都没有向她投过来一眼。
仿佛这压根不是什么需要关注的事情。
她一下子觉得脸火辣辣的疼。
这种感觉,就像是把自己扒光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却连看你一眼都兴致缺缺。
又难堪又委屈,却还必须拼命忍住, 对着扒自己的人赔笑脸。
——多残忍。
“表姐......”
“我知道了。”
顾栀点点头,也不知道信了没有,表情看不出端倪,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温和,
“那你以后别这样了吧。”
她看她一眼,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意,干脆利落,“我不喜欢。”
......
我不喜欢。
非常简洁的一句话。
仿佛就在说今天送来的青菜不新鲜,我不喜欢——一样的平静和波澜不惊。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你不喜欢我就得改呢。
我愿意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
我怎么说话也好怎么走路也好,告诉别人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那都是我自己的权利,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管我啊!
那一刻,陆书媛非常想冷笑一声,然后一字一句狠狠地丢回去。
甚至如果旁边不是坐着霍星朝,她真的就直接讽刺回去了。
但是她看了眼男人冷淡的眉目,最终还是选择委曲求全,安静地垂下头,然后带着些许咽哽,
“对不起,表姐,我知道了。”
“.....你哭什么?”
顾栀听出来后,语带惊讶,“这是那么委屈的事情吗?”
她挑挑眉,思索一会,轻轻哦了一声,“如果你这么难受的话,那你就学吧。这是你自己的爱好,我也干涉了你嘛,但是你学我的时候,还是别在我跟头学了,我真不喜欢。”
......
陆书媛从来没有见过顾栀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她好像完全不在乎彼此之间的面子情,有什么干脆了当就说出来,不带一个脏字,却仿佛像把把直戳命脉的刀,逼得她落荒而逃。
狼狈又怨恨。
她走了之后,霍星朝终于放下报纸,轻笑了一声,“你这么不给人家面子,就不怕她报复?”
“那就报复呗。”
小姑娘又开始往他手上套花绳,嘟囔了一声,“最不喜欢这种人了,扭扭捏捏,犹犹豫豫。”
“她要害人就害人,不害人就不害人,每天跟着你,做好了害人的准备,却偏偏还要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再开始害,我才不情愿跟她玩呢。”
......说的也是。
陆书媛好像就是这样的人。
霍星朝看着她手指灵活挑着绳子,突然想到什么,挑眉问她,
“我听说,你今天中午在院子里碰到何寻了?还送了一朵花给他?”
“听说?你听谁说的?”
“先不管我听谁说的,你先告诉你这是打算干什么?”
“我没打算干什么啊。”
顾栀眨了眨眼,很无辜,“我就是出去散步,然后就突然碰到他了。他想跟我道歉来着,我不想听,然后我就把菊花塞进他嘴巴里了。”
霍星朝顿了顿。
过了一会儿,“那你知道你拔下来的那朵花值多少钱吗?”
“我后来知道了嘛。”
小姑娘垂下头,叹了口气,“所以我跟他说,是君子就赔钱。他一开始说好,后来发现赔不起,居然说我讹他,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很不要脸面?”
“......是有点。”
“幸好我及时脱离了苦海,嫁给了你。”
她扬起脑袋,笑容甜甜,
“你就不一样了,就算我不小心摘坏了一朵花,也不用我赔,多好多贴心呀。”
男人挑挑眉,很稀奇,“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吗?”
顾栀的脸立马垮了下来,“那你是要我赔吗?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要不然,等我儿子长大了,母债子偿吧。”
......
“你可真是个好母亲。”
.
总之,第二天中午,因为昨天遇见的难堪,陆书媛是再也没有心情过来陪聊天了,和母亲吵完之后就回到房间,一个人闷在里面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而这厢,顾栀以前的同学严蓁正好过来找她,两个人坐在小亭子里叙旧。
严蓁以前是顾栀最好的闺蜜。同在皖城念书,但后来高中毕业,全家就迁去了上海,在那边住了两三年。
今年不知是何缘故又搬了回来,听到顾栀结婚的消息,一时间十分想念,就来霍家拜访她。
顾栀看了她一会儿。
昔日,在学校的时候,严蓁是人缘最好的一个。因为她脾气好,待人又大方,笑容温温柔柔的,让人觉得很亲近。
可是才没过几年,她好像就彻底变了个样。皮肤黑黄了许多,盘着古板的妇人头,衣着朴素,一握手就能感觉到粗糙的老茧。
看上去不像二十岁,反而像是三十岁的妇人。
后来渐渐聊了,才发现她这几年在上海,过的实在是不怎么好。
先是父亲因病去世,后又由继母做主嫁了个木匠,家里日子过得清贫,就算是怀着孩子,一应大小事也都要她自己亲自动手操劳。
生活的艰辛和折磨,一下子就让她从一个温柔少女,变成了黄肤糙手的妇人。
“.....现在物价涨得快,亭子间的租金,一月就要20元。一斤米就要6分钱,如何省?一块银元说到头,也就买4斤猪肉,马上就要入冬了,家里棉被也是不够,孩子如今才那么点大,我实在是不忍心让他受冻,阿栀,你说,我阿爹怎么就能这样丢下我走了呢......”
严蓁其实不是在哭穷。
她是真的难受。
一开始来之前,她还在心里想好了,遇见顾栀,只说好的,不说坏的。而且虽然生活清贫,但心里总有那么一股傲气,不愿意让她在好闺蜜前诉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顾栀熟悉的脸,看她叹着气,眸里含一点怜惜和关切的轻愁,严蓁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捏着帕子细细流泪。
顾栀也很难受。
曾经,严蓁是她最好的朋友,吃穿不愁,眉宇间全是天真和文静。
但如今,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在说着生活琐碎,所有话题中心不过一个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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