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欢殷一眼认出了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喻宵,一下子来了兴致,走不动路了。
孟闲扬没刹住脚,冷不丁撞在了他背上,怒道:“你干嘛?”
陈欢殷没回话,嘴角挂着暧昧的笑。
他顺着陈欢殷的目光看过去,正对上顾停云友善的视线。
“顾老师。”他主动打了个招呼。
顾停云嘴里正在嚼芋圆,不便开口,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你学生?”喻宵问道。
“唔。”他继续嚼芋圆。
“家属都带到单位来了。”陈欢殷嘀咕了一声,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右手转着钥匙圈,笑得不怀好意,痞得让人想打。
于是正在气头上的人果然照着他的小腿肚子踹了一脚,“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陈欢殷乜了他一眼,“管那么宽,你是我妈还是我老婆啊?”
“我是你爸爸。”孟闲扬怒道。
“我爸从来不管……”
“可别他妈丢人了,闭嘴吧。”
顾停云终于咽下一颗硕大的芋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陈欢殷,“检讨没写够?”
陈欢殷面不改色,“有点想老师了,就多看了几眼。”
顾停云道:“你想我的方式就是逃了我整整三节课?”
“特殊情况嘛。”陈欢殷耸了耸肩。
孟闲扬懒得管他,说了声“老师再见”以后头也不回地扔下他走了。
陈欢殷向顾停云放了个电,对上喻宵的目光时又向他抛了个媚眼,才迈着潇洒的大步子追上孟闲扬,给了他一肘子,两个人又在食堂门口骂了起来。
喻宵说道:“你学生挺喜欢你的。”
顾停云哭笑不得,“他那是不待见我。”
喻宵不解,“怎么会?”
“他觉得我讲课讲得差,架子又大,所以看我不顺眼,喜欢给我使绊子,但没坏心,就是熊,有时候还挺有意思的。”顾停云颇愉快地说道,“他脑回路比较清奇,越不待见你越要招惹你,越喜欢你越不肯拿好脸色对你。”
他带了这帮学生三年多,对几个独树一帜的猴精的脾性早已谙熟于心,其中以陈欢殷为最。
喻宵似乎并不关心那位学生如何,一本正经地抓歪了重点,“你不像讲课差的老师。”
“何以见得?”顾停云问道,“长得帅?”
喻宵想了想,然后说:“嗯。”
顾停云愣了愣,继而笑了出来,“哇,好肤浅,我喜欢。”
喻宵扬了扬嘴角,问:“你下午还有课吗?”
“有啊,今天课最多了。”
喻宵看看他,不说话。
顾停云乐了,“怎么?想约我啊?”
喻宵没想到他这么直球,一下子被问得愣住了。
他其实没打算现在邀约,就随便问一声,被顾停云这么一说,心里反而有个念头蠢蠢欲动起来。面前的人有一颗可恶的玲珑心,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惹得他又是期待,又是忐忑,还有点因自己绝端的被动处境而起的不忿。最丰富最复杂的感情都系在了对方身上,偏偏他内心的风起云涌没人能读出来,他也打死不愿意明示,一时间竟然急得手心有些发汗。
近来他好像越来越随着顾停云的步调走了。他有些担心起来,把关于顾停云的秘密永远关在自己心里面这个目标,恐怕有无法圆满达成的危险。
思来想去,这份危机感产生的根源是最近的顾停云跟以往有明显的不同。
至少以前的顾停云绝不会跟他说“我想跟你增进一下感情”这种话。
他有点被他反常的热情烫了心了。
顾停云见喻宵脸色越来越黑,实在猜不透他百转千回的肚肠里究竟在琢磨些什么,只好主动打破沉默,“一点上课,三点半下课,没有其他事情,喝茶聊天散步看电影都行,打球不行,今天服装不便。喏,行程全交代了,听凭喻先生安排。”
“看电影吧。”喻宵说道,“四点左右的场都还有空位,结束之后我请你吃饭……”
顾停云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不着痕迹地解释道:“我没事干的时候喜欢刷购票app。”要是他每一天都在计划着邀约但每一天都没能把邀约宣之于口这件事暴露了,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份致命的窘迫。
顾停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相当特别的消遣方式。”
“最近上映的电影有你感兴趣的吗?”喻宵问道。
顾停云笑道:“我不挑,都能看。”
下午四点,两人走进了《Coco》[1]的放映厅。
片尾曲响起的时候,顾停云用余光瞟到了喻宵抬起手擦眼角的动作,心里“卧槽”了一声。
他想起他好几个在朋友圈发“看《Coco》哭成傻×”的学生。
他深刻地意识到他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喻宵。
或者人家其实只是眼角有点痒?
放映厅的空调吹得顾停云脑子有点发昏。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他眼前一黑,没站稳,还好前面的喻宵及时扶了他一把。
喻宵转过头来的时候,眼角在灯光的照耀下红得明显。
顾停云又在心里“卧槽”了一声。
他记性很好,三四岁时发生的事情都能记得一二。
他想起了当年那个跟他同为青葱少年的收银员小哥,白白瘦瘦的,脸色总是很阴沉,从来不笑,也不爱搭理人,只知道埋头干活。在暖气熏得观众昏的放映厅里,他看着已经比他高出小半个头的喻宵,想起少年发红的眼眶和未褪的泪痕。
十六岁那年,他头一回生出想要拥抱一个陌生人的冲动来。
你为什么哭?我可以帮你扛走一点伤心事吗?
你刚哭过的样子让人有点难过。
人已经几乎走空的放映厅里,轻快的乐声中,顾停云恍惚地一把攫住喻宵的手腕,手忙脚乱地抱住了他。
男声在唱:Remember me each time you hear a sad guitar/Know that I'm with you the only way that I can be/Until you're in my arms again.
顾停云说:“对不起,我想起一个亲人,有点难过。”
喻宵在原地定了良久,才犹豫着抬起一只手臂,小心翼翼地搭在顾停云背上。
“嗯。”他低声说。他知道,被安慰的人其实是自己。
有一个没有科学根据的说法:当你知道一个人喜欢你,而你对这个人也有一定好感的时候,你会越来越觉得,他跟你很登对,或许你们可以尝试着在一起。
但心理暗示的魔力时效是很有限的。你交付的是一次“尝试”的机会,对方则很可能报以一旦破碎便万劫不复的真心。
顾停云厌恶不对等,尤其当他是天平上较重的那一方的时候。但推己及人,他也不愿意让对方当交出筹码更多的那一个。一旦任何一方感到疲惫,整个天平就会被拖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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