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傅祁则是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知识分子的脸面,何况历来凶恶的土匪都是一群不要命的, 空有几个勉强会武的家丁的傅家根本正面斗不过, 他们最初还想过忍耐着与梁远声和解。即使梁远声一直不接受, 但到底双方未敢撕破脸,可这一回, 穿着军装的应涵一来, 气氛陡然就变得尖锐起来。
梁远声这次听到消息赶过来, 是做好了立刻开.火的心理准备的。
但应涵的回应让他卡了壳,那清亮的声音一出便让梁远声心头剧跳,还好有理智让他强行抑制住, 只微微恍了恍神。
这世道不太平,通常都是官匪一家, 即使不成一家,手里握着点枪.支弹.药的官兵们也在意得紧,根本舍不得浪费,只要匪寇们没欺到自己头上, 烧杀抢掠都是不会管的。看来这个傅家找来的什么狗屁少尉也一样,根本不敢真刀真.枪跟他动手,说话都是留了几分余地,当然动手他也不怕, 带枪的军官又怎么样,就算毙了他他也能在临死前咬下他一口血肉来。
梁远声抿紧唇,眼角下压,结痂的伤疤跟着动了动,盯着这人淡漠的神色,心里莫名不太舒服,他不知道少尉是个什么多大的官,但见应涵矜傲着施舍般地才回应他一下,全身上下每一寸都是高人一等的气息,叫他想起了那令人作呕的傅家人,从傅长山到傅祁,这群仗着出身就觉得高人一等的败类,时时刻刻端着架子,做了坏事还要颠倒黑白倒打一耙,以保全自己的名声,虚伪得令人作呕。
他还没怎么接触应涵,但既然是傅家叫来的人,就理所当然被他划到了傅家那一拨人之中。
应涵说完话就不再理睬梁远声,重新端正了坐姿,以眼神示意着醉白接着唱。
早在他们对峙的时候,看台那些个老爷少爷们怕惹祸上身就先行离开了,醉白的戏向来都是满座,可这回梁远声这么一来就只剩了稀稀拉拉几个人,都是不要命地想看个热闹,但看到应涵那方没有要打起来的意思,热闹看不成,就兴致缺缺地走人了。
醉白一直尴尬地站着不敢走,这回看到应涵的示意倒是松了口气,不敢忤逆这个军官少爷,水袖一甩,靡丽哀婉的唱词又响了起来。
台上姗姗跟着上来几个同醉白对戏的,醉白饰的崔莺莺又哭又笑地演在了兴头上,看台上剩下的两三个人很快丢开应涵和梁远声二人不管,眯着眼享受地听着醉白唱戏,手里还跟着打着节拍。
渐渐地,今天这出《西厢记》快唱到尾声了。
应涵心情并不太好,所幸他这个身份已经习惯冷脸了,于是他便面无表情地专注听戏,眼神一眨不眨,听得极为认真,一丝余光也没留给其他人。
而之前因为双方短暂地对峙,应涵旁边的人已经走了,于是梁远声就坐在他旁边,他平时来听戏的时候模样比应涵现在还要专注几分,但此时此刻他却完全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全神贯注于醉白的戏上。
余光不自觉停留在应涵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淡漠眉眼上,他偏过头细细打量起端坐的应涵,这人眉眼秀雅精致到不可思议,明明灭灭的灯火掩去了他的冷漠,线条流畅的侧脸看起来美好极了。
可惜了。是个助纣为虐的败类。
“这位军爷何必这么专注?”他语气依旧带着欠揍的讽刺感,出于一种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心思,他倾过身嘴巴靠近应涵的耳朵,吐出滚烫的呼吸,“你声音这么好听,若是开嗓定会比那戏子更好,叫人连骨头也酥了……”
这番话对于一个有正式军衔的军官来说,已经不能算是调戏了,是赤果果的侮辱。
他话音才刚落,洋.枪上膛的声音立刻响起,冰冷的金属管抵在了他的额头上,那是应涵父亲专门从警署里给应涵调来的警员赵昱,忠心耿耿,脾气火爆。
“说话给我放尊重点!”他开口非常不客气,神色是同应涵如出一辙的冷淡,但眼睛里却与才从军校出来没经历过战场残酷的应涵不同,威胁起来满是血腥味。
梁远声扯了扯嘴角,神色蓦地冷了下来,他身后跟着几个赤膀的兄弟唰地围上来,按住腰间上的长刀,绷紧的气氛一触即发。
“赵昱,把枪放下。”应涵仿佛察觉不到此时的气氛,他躲开梁远声,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白手帕,然后将梁远声刚刚凑近的耳朵附近反复擦拭着,像是怕染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这动作简直比梁远声刚刚说的话还要侮辱人,梁远声看着他的眼神彻底冷成了冰渣子。
漂亮秀气的指节拎着手帕将其轻飘飘地扔进了一旁装果皮瓜壳的小瓷缸里,赵昱已经听从他命令收了枪到他身后,应涵起身睨着梁远声,目光极其复杂难辨,梁远声被看得心头一跳,对峙着的凌厉眼神瞬间弱下去,竟没来由心中生出一种惶恐不安来。
穿着军绿色制服的青年身姿挺拔,垂下眼睫的模样温和无害,他平静道:“你不必试探,傅家驱使不了我,我只是暂时停留在这里而已,如果我要带人剿匪,那一定是你们真做了天怒人怨的事,其余的……我不会多管。”
舞台上的戏已经彻底唱不下去了,应涵瞥了一眼梁远声身后那群五大三粗个个拿着大刀阔斧的弟兄们,便收回目光轻声道:“我们走。”
他们一行人衣着光鲜,腰间还都配着枪,那些个平日里就敢唬唬老百姓的土匪们不敢拦他们,真就让他们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梁远声目光一直没从应涵身上移开,直到对方身影彻底消失,他都还在往那个方向看,直到他一个弟兄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大当家的?”,他这才急忙收回视线。
“既然那家伙刚亲口说了这回不是要来跟我们动手的,大家伙该回去的就回去吧。”梁远声对着他那帮弟兄们安抚着。
其实刚刚在听到应涵那番称的上是好言好语的解释时,梁远声心中的确生出了一丝悔意,是他先什么都没确认好就带着满腔恶意的,而对方,除了盛气凌人些……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不堪。
但到底攸关整个狼头寨众人的性命,他本也不可能真和传闻中要来围剿他们的军官们和颜悦色地沟通。
梨园里的人渐渐走光了,他们今天这番对峙定会被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到时候又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他。梁远声站在原地觉得心情很不好,尤其刚刚应涵抬眼看他的那个眼神,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那双同醉白化过妆后有三分相似的眸子里,矜傲里有一闪而过的痛楚,仿佛……仿佛自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正在思绪纷乱中,一阵香风袭来,却是一身烟粉色戏装的醉白还没卸妆就噔噔地从台上来到他面前,那头从园子里出来的班主已经见怪不怪,正扬声叫着醉白注意时间,快点过来收拾。
“远声哥……”叫他的声音动听甜软,男女莫辨,醉白绞着手指在他面前怯怯看他,眼睛里带着欢喜,“刚才好吓人……”
脂粉味太浓重,梁远声不太喜欢这个味道,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有些敷衍:“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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