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龚耳吃完饭,从麦×劳中走出来时,门外的天色已是黑云压城。雨前风吹在脸上,带着明显的燥热,空气中发酵许久的窒闷感开始横冲直撞,仿佛焦躁的小兽,正试图找到逃出生天的突破口。
忽然一缕清凉划过面颊,龚耳伸手一摸,是水迹。转眼间又是三四滴落下来,跟着便一发不可收拾,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一瞬间将空气中的燥热尽数打落尘埃,还满世界清凉。
周围的行人纷纷加快脚步,回家的回家,躲雨的躲雨,龚耳也下意识往家里跑去。
但跑到那个熟悉的小区外时,他的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那里现在,还不是他的家。
也许以后也不会是了。
龚耳呆呆地站在原地,当年养母将流浪在外的他带回家,是因为他仍是个小孩,没有攻击性,看起来也可怜巴巴的。但如今的他已经是个一米八五的成年男人,身上穿的是不算昂贵却也不廉价的西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个能被人可怜的对象。
更何况养母如此敏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允许一个陌生人进入她的家中?
理智在脑海中将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细细密密罗列出来,感情却还是诱惑着他一步一步走入小区,向着曾经的家中慢慢走过去。
路过之人瞧见这个在大雨中“漫步”于小区中的人,有的目光仿佛在看个傻子,也有人权作未见自顾自闷头跑回家,人世百态,对于旁人的事情,又有几个会真正在意的?
龚耳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望着近在咫尺、半开合着的的楼门,踌躇站定。
正要转身离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
“借过!”
随即肩膀被人推了一把,力道不重,但龚耳失魂落魄之下脚步一个踉跄,人已进入到楼门内。他稳住身形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头望去,恰好对上在他之后进门之人的脸庞。
——再熟悉不过的长相,再陌生不过的神情。
正是之前在麦×劳见过的那位。
莫西南在看清对方之时,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他将自己的惊讶隐藏的很好,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很自然地搭了句腔:“你也是这儿的住户?”
龚耳刚要点头,反应过来后忙道:“不、不是,我只是想躲躲雨。”
“哦……”莫西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短短几息的功夫他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这个世界的“宿梁狄”当初是拿着钥匙触发了时空法则,钥匙默认他是管理者,当然不会逆转他本身的时间。
同理莫西南虽然跟着季辜衣的身体逆转到十五年前,但他本身却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逆转的只是季辜衣的身体而已。
这个可能性,他之前就该想到的。
脑海中转着这样的念头,表面上莫西南却只是点了点头,视线向楼门外望了眼:“雨势挺大的。这雨看样子一时半刻停不了,你打算就这样等在这里?”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青年身上的衣物已经尽数被浇透,湿漉漉贴在身上,这样下去,感冒都算轻的,弄不好还得发烧。
而且,对方虽然囫囵个穿越过来了,身份却不可能跟着一起穿过来,恐怕也无容身之处——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要想办法抓住。
两人一个有心勾搭,另一个也有心接触,一拍即合,于是莫西南很顺利将人拐回家——不对,是领回家中。
季辜衣的房子在四楼,不高不低。这个年代电梯楼非常少,他所住的这个小区也都是五六层的普通居民楼,还没有十多年后那么陈旧。然而楼道中的感应灯已经坏的差不多了,走上二层后,光线就暗了下来,楼道窗户透出外面阴沉沉的天空,侥幸透入楼道内的光线堪堪能照见楼梯影子。
楼道间有点窄,一层三户的设计使得空间看起来有点逼仄,再加上黑暗衬托,两个成年男子走在其中,越发显得整个空间近乎满溢。
龚耳的心弦从见到莫西南时就绷得很紧,黑暗的环境让他仿佛能听见自己胸口澎湃的心跳。直到走到熟悉的房门前,那种紧张感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尘埃落定的复杂思绪。
长相,住处都对的上,这人果然是他的养母季辜衣——他看着对方摸出钥匙,打开熟悉的房门,室内的光线瞬间映入眼帘,那人站在逆光的位置转头看向他,隐约可见嘴角含笑:
“请进。”
心口蓦然便生出一股有所着落的暖意。
两人都是冒雨回来的,身上衣服也都湿透,莫西南拿了几条毛巾过来,递给龚耳一条:“先擦擦头发,我去看看有没有你能穿的衣服。”说完便走入卧室内。
季辜衣的衣柜中当然没有龚耳能穿的衣物,龚耳比季辜衣高了将近二十公分,任何衣服拿出来都像是儿童版。不过莫西南的空间中有很多适合这个身高的衣物,毕竟他原本的身高就与现在的龚耳相仿,当下便随便拿了一套出来。
备好衣物后,龚耳作为客人,被率先推入浴室内,等他穿着对方准备的衣物出来时,莫西南已经利落地泡好了热茶,随手端了一杯给他:
“你先坐,我等等就出来。”
见他毫无防备便去了浴室,龚耳心中莫名便生出几分担忧来:对一个陌生的成年男子如此不设防,这样真的好吗?!
然而对方如此坦荡,他们又才“刚认识”,他也不好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抿了抿唇,龚耳伸手摸了摸茶杯,感觉还有些热,便放在茶几上站起身,开始端详这个无比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他和季辜衣在这个房子中住了很久,最初他年幼之时,季辜衣在客厅中收拾出了一张小床便足够他休息了。后来随着他年龄渐长,小床已经不足以容下他,两人便将卧室做了个小隔间,客厅彻底成了对方的画室。
一边回忆过去,他一边熟稔地穿过屋中乱糟糟的障碍,打量着那些属于十五年前的摆设。没走几步,视线忽然被一旁的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吸引过去,在看清画中内容时,他顿时倒抽口气:
养母年轻的时候,画技有这么——一言难尽吗?
只见那副画中,乱糟糟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正看像是鸡、反看像是一条大鲶鱼的奇异物种,其周围还溅有点点淡黄色的“泥点子”,周围漂浮着不知是落叶还是什么东西的小线条,整张画堪比后世王尼玛的那张暴漫脸,最要命的是,它还是彩色的。
这幅画的冲击力实在太大,让龚耳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仍旧呆滞地站在原地,视线仿佛被黏在那张画上,收都收不回来。
“咦?你没喝茶?”
莫西南看了看茶几上仍旧满着的那杯茶,有些疑惑地看向龚耳,见他正站在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前,不禁挑了挑眉,难得有些心虚:他和季辜衣的画风完全不同,这人既然有着时空逆转前的记忆,该不会察觉到不对劲了吧!
龚耳听到他的询问,艰难地转过头来,从喉间挤出一句询问:“这是……你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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