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不当差。”司无正没有牵马,揣着手与他走在雨后的长街上。
他们汇在人流里缓缓前行,司无正没有穿官服,那些畏惧的视线便消失了,清未也觉得司无正看起来亲近些,笑着说:“原来他们不是怕你,而是怕你那身官服。”
“我以为嫂嫂知道。”
“知道和看见是两回事。”
“那嫂嫂怕我吗?”司无正死性不改,说着说着,心思就往不该飘的地方飘,“还是说我穿着官服,你在床上更加……”
清未听到此处,忍不住抬脚踩住司无正的长靴,在哀嚎声里冷笑:“你真以为我不生气了?”
司无正悻悻地低下头,不敢造次,只得寻些和案情相关的话来说:“你觉得房晗的头颅在何处?”
“头颅……”他一阵反胃,蹙眉思索,“你们大理寺一般如何处理尸身?”
“都扔在城外的乱坟岗,这几日下了些雨,只怕尸身已经腐烂看不出容貌了。”
如此一来,房晗身上的线索也断了,他们此去大理寺的目的只好更改为查看房子勤的生平,然而房子勤似乎与裴之远一般,当值兵部侍郎期间兢兢业业,虽然并无大的功绩,但也没犯过大错,这般看来,两位兵部侍郎都无大的过失,那裴之远私吞赋税一说又从何而起呢?
“我看过裴之远的卷宗。”司无正回忆道。
原来前些年城外的小野河被洪水冲垮,下游百十来户居民无家可归,朝廷拨了银两赈灾,结果因为官员中饱私囊,灾民死了七成,事情直到裴之远被杀才被捅出来,还附带查出他谋杀同窗旧友的案子,说是震惊朝野也不为过。朝廷本欲好好安置房子勤的亲眷,哪知他的儿子直接为父报仇锒铛入狱,只好象征性地给了房母些银钱,草草结案。
“为何结案得如此草率?”
似是觉得这个问题好笑,司无正望向清未的目光颇为意味深长:“官员贪了朝廷的赈灾钱,这可是天大的丑事,不仅吏部避之不及,陛下也要平息民愤,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结案画押,凶手伏法。”
他忍不住反驳:“那真相……”
“关心真相的除了局内人,就只剩凶手自己了。”司无正接了清未的话茬,冷淡道,“嫂嫂觉得平民百姓会关心真相?只要苛扣的赋税不是划到他们头上的,他们永远不会在乎凶手是谁。”
清未听得咋舌,明知司无正说的是事实,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可你在乎,不是吗?”
他扯着司无正的衣袖,轻声说:“你为了这件案子奔前走后,难道不是为了真相吗?”
司无正闻言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瞧着袖口纤细的手指,残忍地打破了清未的幻想:“不是。”
他不由后退一步,难堪地将手背在身后。
“我是为了嫂嫂。”司无正往清未身前走近一步,“我怕嫂嫂哪天又弃我于不顾。”
“我那是死了!”
“嫂嫂不是不信自己已经死了吗?”
清未瞬间哑口无言,抓着胳膊咬唇不答。
“既然嫂嫂如今信了,就让我查下去吧。”司无正忽而伸手按住他的肩,“我怕哪天嫂嫂不见了,我也怕我永远找不到你死的真相。”
话说到这份上,清未再也无法逃避一个问题,他仰起头,攥着司无正的衣领,颤声逼问:“你是从何时起对我有这种心思的?”
“嫂嫂此言何意?”
“司无正,你是从何时对我有了这种……不干不净的心思的!”
“不干不净……”司无正撩起眼皮,用力反握住他的手,“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
“若是当年娶你的是我,你是不是就接受我了?”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不这么厌恶我?”
司无正一口气说了好些,清未起先还摇头挣扎,后来被言语间的凄然吓住,他呆呆地望着抓着自己的手:“你什么意思?”
司无正却松开了手,轻咳着转身往前走,再也不提关于以前的事情了。清未拉不下脸去问,蹙眉跟着司无正,听这人不停咳嗽,于心不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追上去拉对方的衣袖。司无正把他轻轻甩开,他就再锲而不舍地伸手,如此循环往复四五次,司无正终于停下了脚步。
“去……去看郎中吧。”清未结结巴巴地劝,“别真的病了。”
“嫂嫂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我……”他垂头小声地道了歉,“我不是厌恶你。”
只是不能接受罢了,毕竟他们之间隔着辈分,就算清未死而复生,这样的隔阂也依旧存在。
司无正了然地笑笑,揣手慢慢俯身,温热的喘息喷在他的额角:“既然不讨厌我,为何要躲?”
清未为了证明自己并不讨厌司无正,硬忍着没有躲,直到被吻住才猛地睁大眼睛,然而这只是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司无正用嘴唇若即若离地磨蹭着他的唇瓣,温热的触感仿佛迸溅的火星,在清未的嘴角绽放又熄灭。
“我们再去房宅看看。”司无正亲完,像是无事发生,直截了当地转身,“走这里近。”言罢当真带着清未往房宅去了。
于是过去的事暂且作罢,他们又去了撞见无头鬼的宅院,今日房宅边安静祥和,既没有阴风呼啸,也没有风沙漫天,门前的春联好端端地贴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挂在门前,瞧模样,房母并不在家。司无正抬手摸了摸锁,还试着拉了几下,继而蹙眉后退,单手勾着墙,干脆利落地翻了进去。
“司无正?”清未吓了一跳,趴在门缝上拼命往里瞧,“快出来,你这……这是私闯民宅!”
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听起来司无正已经不顾阻拦,走到了屋内,他急得踮起脚尖,却只望见一角爬满蜘蛛网的屋檐。
“没人。”好在司无正很快就翻墙出来了,“可能我们离开那天,房母就走了。”
“走了?”清未并不大相信。
“嗯。”司无正掸了掸衣摆上的灰,“郎中开的药方还放在桌上。”
“房母会去哪儿?”他不由担忧起来,“她年纪那么大,还生着病,这可如何是好。”
司无正边听,边绕着院子转了几圈:“不论是谁,都是她自愿离开的,因为屋里没有挣扎的痕迹,门前的锁也是她自己锁上的。”
“这么说,房母自愿跟着什么人离开了?”
“如今看来……是这样的。”司无正俯身,最后一次仔细看门前的锁,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回家吧,这里已经没有更多的线索了。”
清未点了点头,与司无正一道回了家,然而两人进屋时皆是愣住,因为被撕烂的宣纸还散落在桌边,床上也满是一片狼藉。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自己与司无正之间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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