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会来,司无正没有隐瞒,干脆地点了头:“他以前是宫里的人。”
清未舒了口气,抬头困惑地望着司无正:“那你呢?”
他说:“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司无正?”
司无正反问:“你觉得我变了吗?”
要说变……清未死而复生以前根本就不了解司无正,他那时刚被接进司家,成天忙于家务,**乏术,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上,夫君又是不务正业的,偶尔听下人谈起,才对司无正略知一二。
大都是夸二公子聪慧,几年前从长安城回来以后一门心思扑在科举上,日后定能光宗耀祖。他就想,司家不止有游手好闲之人。
清未是司家为长子买来的媳妇儿,一来是因为长子身患隐疾无法人道,二来则是除了无依无靠的清未,司家也买不来旁人。所以他自打进了司家的门,过得和下人无甚分别,成婚当日才吃了顿好的,也正是那日他见着了司无正。
玉树临风的少年,眼神里满满都是老成,清未联想到下人间的闲谈,觉得司无正定是读书读得太刻苦,脱去了一身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
洞房整晚只有清未一人在,他早就预料到了这番情况,将袖笼里藏着的馒头拿出来悄悄吃上几口充饥,司无正就在这时堂而皇之地闯进来,端着两碟糕点,轻声呢喃:“嫂嫂,吃这个。”
清未从回忆中挣脱,记忆中青涩的面容与眼前的重合在一起,司无正的性子再怎么变,总有些东西固执地保持原样。
“没有。”清未答得斟酌,“你与我刚见时,一样。”
司无正闻言,如释重负地笑了。
可清未看见这丝笑意,又不打算追问了,因为就算眼前的司无正不是真正的“司无正”,也永远是他认识的那个,跑到洞房里送吃的的少年。
“其实……”司无正微微弯腰,“嫂嫂现在问我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绝不隐瞒。”
第四十二章 井妖(2)
清未偏开头,刚欲开口,余光就瞥见屋顶的纸人忽而起身,黑色的手臂徐徐张开,在风里飘摇。
他记得纸人能降妖,此刻有异动,必然不是好兆头,自然也顾不上和司无正闲谈,直接伸手往墙头一指。
月光下的纸人看似脆弱不堪,但无论风如何吹都屹立不倒,张开的手臂逐渐拉长,似乎在阻挡什么东西靠近。可清清白白的月色下空无一物,纸人就像和空气抗衡,怪异地扭曲着柔软的双臂。
清未看得心头发寒,转身去望司无正,司无正也在看他,眼里酝酿着沉甸甸的凝重。
比起清未,司无正对纸人了解得更深些,他明白恭叔留下它得用意,也明白此刻纸人的举动是有妖邪之物试图靠近宅院的意思。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在纸人也没站多久,伸长的双臂就慢慢收拢,那试图潜进宅院的邪祟无功而返,应当是离开了。
荀大义挂在树上看得满眼崇拜,这幽魂就是个半吊子厉鬼,模样都不太吓人,乍一见如此神奇的纸人,崇敬之情溢于言表。倒是裴之远想得更远些:“若真有什么邪祟之物在长安城里徘徊,那可就糟糕了。”
话虽如此,他们也没什么办法,毕竟纸人无法开口说话,就算有千言万语也只能憋在心中。
清未和司无正回了卧房,豆似的灯光在暗夜里飘摇,原先的旖旎一扫而空,他们二人都蹙眉坐在床上。
“我明日还要进宫。”司无正掀开被角,语焉不详,“有些事没处理完。”
“那早些睡吧。”清未也不欲多问,心思还在纸人身上。
安静下来的纸人依旧坐在房梁上,月光从单薄的身躯间透出来,他侧身枕着手臂往窗外望,意识模糊间想的是纸人会不会也能思考。
第二日竟有太监来报,说让清未也跟着司无正一起进宫。
他第一次看见司无正发怒,将圣旨当着一干太监的面摔在地上。
“回去告诉陛下,我的事不需要牵扯旁人!”
清未吓得连忙把圣旨拾起来,捧在怀里给太监赔不是,继而转身拉扯司无正的衣袖:“你胡闹什么?”
司无正的嗓音很冷:“嫂嫂又知道什么?”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你待在家里。”司无正对着太监们一声冷哼,扭头就往屋外走。
太监们面面相觑,看看司无正,又瞧瞧清未。
他抿唇往前走了一步,着实不想为难太监们,干脆主动上前:“别管他,我跟你们一起走。”
“这……”太监们还有些犹豫。
“总比你们交不了差事好。”清未笑笑,“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清晨的街道上还没有什么人,司无正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无人敢上前,清未就在太监后面偷偷摸摸地跟着,看那人赌气似的背着手,往前一个劲儿地走。他瞧了几眼暗觉好笑,亦是觉得司无正看不见自己的缘故,还有闲工夫在路边买上一两个包子揣在怀里。
那些个太监不敢怠慢,看见了就当没看见,于是清未在街上逛得更随意,摊贩老板见他们衣着华贵,像是宫里的人,更是诚惶诚恐,钱都不敢收,如此一来,等到了宫门前,司无正一回头,差点没气死。
清未捧着一堆吃食玩意乐呵呵地跟小太监聊天,根本就没待在家里。
“你……”司无正冲到队伍末尾,欲言又止。
“你尝尝。”清未把怀里的包子递过去,温和地笑,“挺好吃的。”
“嫂嫂你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吗?”司无正推开包子,压低声音,嗓音急促,“快些回去!”
他低下头,把怀里的东西慢吞吞地整理好:“皇上既然下了旨,你就不该违抗,我不知道你到底还有什么样的身份,但我晓得抗旨不尊就算你是皇子,那也是犯上忤逆的大罪。”
司无正闻言,噤了声,盯着清未一言不发,最后终是拉着他的手腕一同跨进宫门。
这还是清未头一回进宫,不免心生敬畏,觉得自己在高耸的宫墙间格外渺小,犹如随波逐流的小舟,而两边行走的宫人也大都微垂着头,悄无声息地顺着墙根滑过,仿佛只有起风时才有点衣衫抖动的细响。
原来巍峨的宫城里只有满满的寂寥。
他们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绕到哪方偏殿,司无正一直没有开口,只等太监们系数退去,才拽着清未的手来到屋里,气急败坏地质问:“我不是让你待在家里了吗?”
“你想抗旨,我可不想。”清未眯起眼睛,“再说我无权无势,皇上根本就没有杀我的必要,你慌什么?”
司无正怔了怔:“这世上比死难受的事情多了。”
他也跟着发怔:“不过是一起李府的案子,因着那日你拜访李员外时我也在场,皇帝才传唤,难道不是吗?”
“是……”司无正苦笑着点头,显然还有些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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