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荀大义已经冷静下来,想到吓唬自己的竟然是连厉鬼都算不上的地缚灵,面上无光,忍不住低头对着小太监喊:“你有毛病?”
小太监吓得愈发不敢说话,到底做鬼的经验不足,比不得老油条的荀大义。
倒是裴之远在一旁冷冷地提醒:“他站在你身后,就是选择了你。”
“什么?”荀大义听得一头雾水。
“地缚灵的确不算什么厉害的鬼怪,但他们会选择活人为自己完成愿望。”裴之远说,“荀大义,你如今附身在宫女身上,而小太监又选择了宫女,也就是选择了你。”
“啊?”荀大义听得目瞪口呆,低头扯了扯身上粉色的衣裙,终是反应过来,低低地咒骂一声,继而也蹲在桌下,不耐烦地扯住地缚灵的手臂,“你有什么愿望,快些说,别耽误我的时间。”
小太监乍一抬头,借着幽暗的鬼火瞥见面色惨白的女人,试探地问:“你也是鬼吗?”
“废话。”荀大义说完,又改口,“我不是。”
地缚灵被呛得半晌都说不出话,低头揉了揉渗出鲜血的眼睛,道:“我……我想要张公公偿命。”
此话一出,屋内的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司无正给了荀大义一个眼神,厉鬼心领神会,将地缚灵从桌下拽出来,拉到桌边坐下,耐着性子问:“为什么要张公公偿命呢?”
生怕地缚灵不肯说实话,荀大义扯出一堆大道理:“既然你选择我来完成心愿,那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小太监略一思索,坦然点头:“因为我就是被张公公害死的。”
“那日我腹中剧痛,躲进德妃娘娘的寝殿解手,却不料竟撞见了从殿中仓惶逃出的张公公,张公公生怕我将他半夜出现在德妃娘娘宫中的事情说出去,诱骗我吃下毒药,还模仿我的声音和院外的几位公公说话。”地缚灵说到激动处,口鼻里溢出越来越多的黑血,“可恨那些公公并不熟悉我,所以竟一直没觉察出异样,可惜事后他们有心想查清事情的真相,也被那个老太监赶出了宫,实在是有心无力。”
清未听明白了事情的大致始末,诧异之情溢于言表,张公公不止一次与他们接触过,行为举止完全不像是会杀人的。
司无正的反应比他平静很多:“久居深宫之人,手上不可能没沾过血。”
清未觉得这话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可他到底是皇上身边的人。”
“就因为他是皇上身边的人,杀起人来才更加肆无忌惮。”司无正坐在桌边,盯着地缚灵看了会儿,“你有没有看见张公公半夜在这儿做什么?”
话虽如此,可清未依旧无法接受张公公的事实,然而屋里似乎只有他在纠结这件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太监说的事情上。
小太监说:“我进入寝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张公公又没有点灯,但我隐约听见了女人的声音,所以我想,和张公公在这里碰面的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荀大义色眯眯地笑起来,“难道你撞破了宫中对食的事儿?”
宫中的宫人在皇城里待得久了也会寂寞,所以自古就有太监和宫女对食的传统。
司无正不等地缚灵回答,就摇头否认了荀大义的看法:“宫中对食之事历朝历代都不少,就连皇上知道了也只是一笑了之,最多提醒几句莫要大张旗鼓坏了规矩,传出去惹人非议罢了,张公公在陛下身边服侍这么多年,怎么会为了这么小的事情杀人?”
“难不成……”电光火石间,清未脑海里跳出一个想法,“难不成张公公见的并不是寻常宫女,而是宫中的妃嫔。”
宫中女子除了侍女与女官,地位高些的就是各宫妃嫔,也只有与她们见面,张公公需要偷偷摸摸地躲在甚少有人问津的德妃宫中,如此说来,这个听上去骇人听闻的猜测竟是最有可能接近事实真相的了。
“有可能!”小太监忽然一蹦三尺高,“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当时我服下毒药弥留之际,似乎听见张公公喊了声‘娘娘’。”
“你确定?”司无正再三与小太监确认,“你若是记错了,谁也帮不了你。”
“我确定。”地缚灵焦急道,“我要是因为骗你们找不到凶手,到时候无法转世轮回的是我自己,我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的。”
话已至此,司无正没有再追问下去,他们四个坐在桌边互相对视片刻,眼神皆有不可置信之意。这桩案子原先只涉及贤妃,后来牵扯到多年前被火烧死的德妃,最终竟是连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都涉及其中,这是不是意味着,整件事的幕后推手就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然而在没有搞清楚张公公和谁见面以前,答案无从知晓。
残破的窗户突然被吹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沙粒吹得清未睁不开眼,他恍惚间瞥见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心里暗道,该是德妃娘娘回来了。
“我追着那个逃出去的人影一路到了贤妃的寝殿。”果然是德妃娘娘回来了,“可今日皇上留宿她宫中,我受龙气阻拦,无法进入殿内。”
“是个太监吗?”司无正行了礼,语气松缓下来。
“穿着夜行衣,我看不出来是不是太监,但那人身手并不好,一路跌跌撞撞,生怕被追上,还跌了好几个跟头。”
司无正闻言,确定了先前的推断:“应该就是个太监,被主子派人偷听我们的谈话。”
清未向德妃娘娘行了一礼,顾忌着或生或死,她都是司无正的母妃,所以相处时难免带了几分羞怯:“我觉得……皇上让我们来宫中驱鬼的事,知晓其中详情的人并不多,除了张公公,很可能只有受宠的贤妃略知一二了。”
德妃一听他开口,视线就转了过来,与司无正很是相像,她的眼睛里总是含着笑意,哪怕只有半边脸完好,姿色相较当年依旧不减分毫。
清未和德妃的视线轻轻一触,略有些慌乱地低头。
“好孩子,你说得不错。”德妃欢喜他,笑着挥了挥手,余光刚巧瞥见缩在桌边的地缚灵,神情陡然一变。
“你……你你……”一直在试图减小存在感的地缚灵结结巴巴地跪在地上行礼,“德妃娘娘……”
“瞧你的年纪不该是认识我的,怎么会知道我是德妃?”
太监不敢抬头,颤声答:“奴才……奴才虽然入宫时间短,但是死之前也晓得这是娘娘您的寝殿,如今遇上了,自然不会蠢到认不出您的地步。”
德妃眯起眼睛,撩起半边头发,露出被火烧毁的半张脸:“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于是半张烧伤的脸与七窍流血的面孔对在了一起,小太监眼里的惊惧浓得化为血泪溢出来,但硬是咬着牙没叫,比起遇事大惊小怪的荀大义,心态似乎更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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