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得尖锐,李氏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答。
吞吞吐吐半天,只能断断续续说个我出来。
方城仕接着说:“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身正不怕影子邪,但你夫妇当初既然虐待小烨,将他用八十两卖给我,就是和他再无干系,你现在来找他,到底是抱了什么不良心思?”
家家户户都有小孩,不听话的时候都会动手教训,可虐待是完全不一样,现在大家看祚烨失神落魄地靠在方城仕身上,整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就知道方城仕说的是真话。
他们的潜意识里都认为小孩不会撒谎,他的表现最为真实。
虽然这一切也是真的。
李氏见情况有变,忙咋呼道:“你血口喷人,他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虐待他?”
方城仕冷笑一声,看向祚美:“小美,你娘说的是真的吗?”
抽抽搭搭的祚美只是在哭,这回大家的注意力忽然转到她身上,她也是怯生生地抬起一张挂满了鼻涕眼泪的脸,害怕地看着李氏。
祚美知道李氏来找祚烨是为了什么,他们打算给二哥入学,可八十两不能动,就想从祚烨身上弄点,都是怪她,大哥给她的钱让二哥三哥知道了。
想到这,她心里都是对祚烨的愧疚,也忘记回去会有什么惩罚,哭着对李氏说:“娘,你不要再逼大哥了,我会听话,活我也全部干,我去山上捡柴换钱给二哥读书,大哥已经很苦了…”
她想起祚烨在家的时光,更是哭得不能自己。
李氏简直气炸了,她恨铁不成钢得看着祚美,这时也不怕别人地指指点点,开口就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赔钱货,我养他十二年,他孝顺我不应该吗?”
旁边人这时候忍不住说:“你自个也是女娃,怎么这样对自己的孩子?”
李氏粗鲁地说:“关你屁事…”她又指着祚烨:“我告诉你,你今天是不给也得给,别忘了你有今天是谁给的。”
方城仕冷笑着想:“不是一家人还真不进一家门。”他就一句话,撂在那:“想敲诈?行,见亭长去。”
李氏拿方城仕无可奈何,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祚烨。
祚烨的心大起大落,这时候也被妹妹的哭泣给拉回了红尘地里:“如果你真的觉得亏了,把八十两给回仕哥,我跟你们回去。”
李氏气得啊:“我要你做什么?”
“那既然不要…我们就没有半点干系,你的养育之恩八十两也还清了,从祚老爹卖掉我的那一刻,我欠的人只有仕哥。”
他条理清晰,把李氏怼得半句话说不出来。
只能气得哆哆嗦嗦地骂祚烨:“好…好…我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祚烨对着她,眼神坦荡毫无畏惧。
可方城仕却注意到他有片刻的失神与空白。
他心里叹口气,想:“装得再像有什么用?心里还不是在滴血!”
祚烨心的心的确在滴血,却不是为了李氏,而是为了祚美,他的妹妹这样为他,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可他却无能为力。
祚美被李氏拉着走的那刻,回头看祚烨的眼神,带着的是愧疚,和死水一样的无波。
那绝不是一个八九岁小女孩该有的眼神,是她对生活和未来的绝望,让她不再有半分期待。
祚烨本能的走出一步,却被方城仕按住了肩膀。
方城仕对他摇摇头。
他想起方城仕早就说过的那句话,在祚美的问题上,他们从来都是无能为力。
他救不了祚美,也救不了自己。
☆、29
这事虽然就这么消停了,可李氏把好好的一个生辰搅得乌烟瘴气也是事实。
自打那小孩苍白的脸色就没有好过。
就跟李氏是吸魂的妖精,不是把人美的,而是吓的。
小孩失神落魄的模样让方城仕不知怎么去安慰。
他第一次有手足无措的挫败感。
他觉得他对祚烨已经能无话不说,祚烨也大都有商有量,可真到了事情面前,方城仕才发现他并不是真的那么伟大。
他阻止不了别人给小孩伤害,也不能一下就把小孩心中那条不能宣之于口的刺□□。
是以到了今日,那根刺就淬了毒,时不时往小孩心上蛰。
其日固久,小孩成了千疮百孔,五脏六腑间埋着一口毒血,随时能使自己暴毙身亡。
方城仕不是神医,没法子去医治这根深蒂固的绝症。
祚烨不好过,方宅上下都不好过。
谁也没料到这件事的发生,李氏的针对态度明确,他们全都犯了护主不力的罪,让小孩被首当其冲,会心一击。
不致命却让人痛不欲生。
方城仕把小孩带回房间,一直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他不知道小孩独自熬过多少个这样的日夜,但是他既然把小孩带到身边,就应该以自己的方式继续疼爱他。
说起来方城仕这人怕麻烦,倒不是他胆子小,而是没心思去解决,所以他活了二十多岁,人生堪称中规中矩。
大概最扯淡的一件事就是在这个世界重生。
接管了一段别人的人生。
祚烨是个麻烦,他意气用事,用小孩来证明自己的行为会有后续他也猜得到,因为人心不足蛇吞象,它从来就不容易满足。
可方城仕没后悔,相反他打心里喜欢祚烨。
聪明、懂事、知道克制、会体贴人。
多少人没有的优点都在他身上。
没有让人讨厌的理由。
方城仕做到不以己度人,却还是为祚家的物尽其用而寒心。
他尚且满腔愤怒,当事人又是如何?
祚烨没有因此心神崩溃那都是好的。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
方城仕见小孩愣怔怔地坐在那,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不由得心头一疼。
这时也顾不得避讳,就算没有头绪,也只想让小孩好过些,他摸了摸小孩的头,轻声问:“在想什么?”
小孩已经回过了神,却是缓慢地眨了眨眼,长睫一覆,眼眸低垂:“我什么都没想。”
方城仕被这个回答吓了一跳:“小烨?”
“是真的。”祚烨小声说:“想不起这十来年的时光,想不起小美。”
到底是想不起还是不敢想,方城仕怎么会不懂?“所以你在怪你自己吗?”
祚烨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该自怨自艾的事。”
以前他觉得世间事大都差不多,烦恼也是一样,离不开口的吃喝,从心里出来的爱恨。
人世再大也是一隅,那一点装他的就够了。
后来遇上方城仕,他又觉得他比大多数人要幸运,心境宽了,那一隅也不过是山海的一角。
因为他也曾怨天尤人。
方城仕不知道小孩有过翻天覆地似的心理变化,他只对小孩没有钻牛角尖这点感到满意。
他刚认识时的祚烨并不是这个模样。
他好像是一瞬间长大起来的,身子骨还是弱不禁风,心里却长成了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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