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冷眼看着他,没有动作。
沈琛垂着眼睛装作在研究桌上手帕的玫瑰型折痕,但紧绷的面部线条和抿着的嘴唇揭示他内心并不平静的波动。
“不必那么紧张。”萨弭尔耸耸肩,异国口音听起来甜蜜而优雅,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今天只是几个……朋友在一起聚一聚,聊一点轻松的事而已。”
“比如?”周白冷不丁地开口。
萨弭尔一挑眉:“比如——革命?怎么样?”
沈琛顿时浑身一僵,仿佛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用尽自制力才能不让他自己在表面上表现的慌张。
没错,他入狱,是为了掀起革命。
沈琛握紧拳头,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变得格外清醒。
作为一个被整个社会歧视,被自己父亲的家族抛弃的半异人半人类,沈琛自幼与自己人类母亲相依为命,生活在人类中间。作为一个孩子,他目睹了太多:面黄肌瘦的人群在生活舒适的异人的压迫下被迫夜以继日地工作,仅仅因为些许的不顺心就被毫无缘由地拷打折磨,他们付出了血泪和生命,但唯一能够得到的可能只是刚够生存所需的物质配给和毫无尊严的社会生活。
当他的母亲因为贫病交加,积郁成疾而死在他面前,他童年的伙伴因为冲撞了异人而被活活鞭打至死……在最后的最后,他父亲的家族为了不让他们的血脉外流而来接他时,屠戮了整个街区——仅仅为了严守这个会让他们的家族声誉蒙上阴影的秘密。
沈琛把这每一笔血债都记在这个畸形扭曲的社会制度上,他所度过的每时每分每秒都在积蓄力量,颠覆这个只有血腥和压迫存在的社会。
——而他需要尽可能多的支持。
异人族天生具有的能力正是他们一直站在社会金字塔顶尖的重要原因,而想要革命成功,沈琛必须要在自己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反败为胜——利用异人唯一的弱点,他们的阿喀琉斯之踵。
而萨弭尔……他是传说中唯一能够得知所有异人弱点的存在,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甚至人们都不真正确定他是否存在。
但是为了自己的目标,沈琛必须放手一搏。
所以他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和资源,把自己送进斯特卡监狱,来向萨弭尔寻求合作。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的目的没有暴露。
沈琛还没有自信到盲目的地步,以为一个异人会与他合作,为了推翻一整个以异人为尊的社会。
但是……现在萨弭尔显然已经知道了。
沈琛的大脑迅速地运转,在心中考量每一个行动的可能性,以及自己的生存率,结果是——无限接近于零。
萨弭尔令人出乎意料地开了口:“我很愿意帮助你,沈先生。”
……什么?
沈琛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了。
萨弭尔没有理会沈琛的茫然,接着说道:“而且我打算说服乔里德尔先生和我们一起。”
……等等,什么?????
沈琛木然地看着房间里的两个异人,货真价实地希望这确实是个梦境。
☆、第89章 第八个世界9
第八个世界9
……哦。
周白可没想到这个。
他动作一顿, 抬眼看向萨弭尔。
萨弭尔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石破天惊的话,悠哉地轻轻摇晃着杯中鲜红如血的酒液,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悠闲的笑意,暗紫色的眼眸映着灯光酒色呈现出鲜艳的闪光。
在一个从属与最强大世家的异人面前透露自己想要推翻异人统治的意图,和向看守自己的典狱长提出邀请,请他加入自己的暴动行列, 周白不知道哪个行为更愚蠢。
显然萨弭尔也不知道。
所以他干脆一次性都做了。
周白眯起眼睛,突然唇角一勾,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犹如冰山在刹那间倏然崩塌消融, 灿烂炫目的光晕破开阴云。
然后那个笑容又如同它的出现一般迅速地消失,了无踪迹,几乎让人以为是个突如其来的幻觉。
沈琛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不规律地跳了几下,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意识到维持呼吸。
“那要看你怎么说服我了。”周白说道。
苍白到病态的面颊, 金黄的睫毛,灰蓝的冷硬的瞳眸, 色泽浅淡的薄唇,线条紧绷的面部曲线,依旧是那个大理石雕像般坚不可摧的典狱长,冰山似得拒人千里。
萨弭尔定定地看向周白。
过了几秒, 他重新抿了一口红酒,眼帘垂下掩住眸中神色,再抬眼时已重新带上了花花公子式的优雅笑意。
“只是直觉而已。”他笑着说到,猩红的舌尖轻而缓慢地舔过杯沿, 语调缓慢而低沉“我觉得我们一定能相处的很好……”
他提出这个邀请自然不是因为什么直觉,抑或什么一时兴起,冲动所致。
在另外那日的短暂交手时,萨弭尔就已然发现的这个典狱长的实力深不可测的可怕,纵使当时自己并未防备,但是那样的实力也着实令他捉摸不透……
在这个他本来以为已成定局的棋局里出现了一个脱离掌控的力量,让他原本胜券在握的计划里出现了一个未知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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