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洵笑着,眼中却是泪光涟涟:“都亭亭如盖了。”
楚夫人似有喜色,温声道:“那真好。”
楚洵也尽力而笑,说道:“澜儿最喜欢那棵海棠树,春天的时候,总是在树下玩耍。他和你一样喜爱海棠花,每年……每年清明……”他说道这里,却再也无法再作欢颜,额头抵着结界边缘,泪水不断滚落,已是泣不成声,“每年清明,他都摘一朵最好看的,要放在娘亲墓前。婉儿,婉儿,你看到了吗?每年……每年你都看到了吗?”
到最后,哽咽破碎,字句泣血,竟是怆然恸哭,再无君子之姿。
楚夫人亦是红了眼眶,只不过她因是鬼身,无泪可流,但神情凄楚,却也令观者扼腕。
一时间四下寂静,再无人说话,都默默看着眼前景象,有人在低低啜泣。
然而这时,空中却传来一个森然冰冷的嗓音。
“她当然是知道的,不过很快,就会不知道了。”
墨燃脸色陡变:“是鬼王!”
楚晚宁亦是阴沉至极:“无耻小人,竟是不敢现身!”
鬼王嘶嘶而笑,犹如尖锐的指甲撕拉锅底,听得人毛骨悚然。
“林婉儿已是我鬼族一脉,原本我并不愿伤她,但你要与我作对,毁我一目,我便要挖你心肝,让你痛胜于我!”
话音落下,庙宇中的十余名鬼族森森开口,各念咒符。
“凡心已死,前尘泯灭——”
楚夫人蓦然睁大双眼,颤声道:“夫君,澜儿,接过澜儿!!”
“凡心已死,旧人泯灭——”
“澜儿!快!快去你爹那里!”
楚夫人推搡着孩子,想要把他递过结界,可是小公子却是与鬼怪一般被那层薄膜阻拦在外,竟是不得返还。
小满立于庙栏前,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们,面目似是悲伤又似痛快,原本还算俊秀的脸几近扭曲。
“没用的。我依照鬼王的吩咐,在他身上打了鬼族印记,他现在和鬼怪一样,进不去上清结界半步了。”
身后的咒声犹如潮水诵弘,不断起伏着:“凡心已死,明识泯灭——”
“夫君!!”楚夫人已是惊慌至极,她搂着怀中的孩子,在结界外敲打着,“夫君,你撤了结界,你撤掉结界,让澜儿进去,你护住他,你护住他——我——我快要……我……”
“凡心已死,慈心泯灭——”
“夫君——!!!”
楚夫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目圆睁,不住颤抖着,脸上已有血红咒印渐渐爬上,“孩子——澜儿……你答应过我的,要照顾好他……撤掉……求求你……撤掉……夫君!!”
楚洵已是心肠俱碎,几次抬手欲施术,却终究复又垂落。
楚澜在外面嚎啕大哭着,满面是泪地仰着头,伸出小手哭喊着:“阿爹,你不要澜儿了……吗……阿爹,抱抱澜儿……爹爹抱……”
楚夫人不住地搂着他,亲着孩子的脸颊,母子俩一个跪着,一个哭着,都在求楚洵打开上清结界,让孩子过去。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公子!不能啊!不能撤了结界,临安的余下的数百城民都得死——这是鬼界的奸计!公子!你不能撤啊!”
“是啊,结界不能撤!”求生之欲令一个又一个的布衣纷纷跪下朝楚洵磕头,也都是期期艾艾一片哀声,“公子,求求你,结界不能撤!撤了大家都会死的!”
“夫人,求你了……”更有人朝楚夫人跪拜起来,“夫人,你慈悲为怀,你菩萨心肠,我们都会感恩戴德一辈子,求求你,不要让公子撤了结界,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求求你……”
刹那间,除了太守府近卫和极少的一些百姓没有跪地恳求之外,剩余的人都哭喊一片,声势顷刻盖住了结界外楚夫人和小公子的央求。
楚洵便如立于尖锥之上,又如被上万把尖刀刺中肺腑,刀刃在血肉里生出逆刺,把五脏六腑都捣碎。
前面是妻儿,身后是百人之命。
他在这样的煎熬中,仿佛已经死了,被烈火吞没,骨骼都成了灰。
偏偏鬼怪的诵吟之声不停,却愈发尖锐。
“凡心已死,七情泯灭——”
“凡心已死,六欲泯灭——”
楚夫人脸上的纹咒越来越多,从她白皙的脖子一路往上攀,几乎覆盖了整个面容。浸入到她眼睛里。
她喉咙里似乎已经很难发出完整的声音,只绝望地看着丈夫,破碎地喃喃。
“你若是……我……会……恨你……你……把澜儿……我恨……我……”
咒纹浸眸,她柔弱的身子猝然一颤,似是剧痛难当,紧紧闭上双眸。
“我——恨!!!”
陡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尾音却成了兽类般的嘶嗥!
楚夫人猛然睁开双眼,眸中一片血腥,原本柔美的杏眼里竟并生出四个瞳仁,密密实实地挨着,挤掉了所有眼白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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