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里不说早起,薄暮里也不问安好。
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玉衡长老,然后只是笑。
楚晚宁不看他,自顾自地走掉,他也不恼,在他身后,哗哗地扫着落叶。
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十天,有一日清晨,大约因为红莲水榭的荷花一夜之间开了十余朵,香气馥郁,让楚晚宁心情极好。
他推扉而出,见到绵延曲折的清幽山径上,少年墨燃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拾级而上,扫着叶片,有一片叶子大约是卡进了石缝里,格外难清理,他便俯身去拾,准备丢到草木丛中。
抬头的一瞬间发现了楚晚宁站在山门前,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卷了半袖的胳膊露在外头,他举着还没有来得及扔掉的枯叶,朝楚晚宁挥手——
“玉衡长老。”
声音很清澈,带着鲜果清甜,明明不响,却好像在峰峦之间弥久回荡,一片皓白浮云流淌而去,阳光自云端倾泻而下,穿林透叶,竹林间起风了,瑟瑟萧萧。
楚晚宁原处站了一会儿,瞳仁被忽然耀眼的晨光浸成了琥珀色,他微微眯起眼,一瞬间竟觉得少年手中的枯叶似乎也不再那样死气沉沉了,变得和那个灿笑着的人一般绚烂夺目,溢彩流光。
他不动声色地走下石阶。
墨燃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淡,也不以为意,只如往常一样,自觉地立到了一边,等着楚晚宁过去。
那天,楚晚宁一阶一阶从容而下,也如往常一样,走过他的身边。
然后,忽然微微侧过脸,回眸瞥了少年一眼,声音清冽如泉,沉静如湖。
他说:“多谢。”
墨燃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就亮了,忙摆手说:“不用,不用,都是弟子应当做的。”
楚晚宁道:“……我没打算收你当徒弟。”
但语气神态,都不再比初时坚决。
他说完之后就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末了却又不知为何,大约是觉得于心不忍,又回头看了墨燃一眼。
结果看到那个少年居然丝毫不觉得心堵,竟拄着扫帚兴奋地在原地跳了几步,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蓬勃朝气,散发着无尽的光和热。
……原来这家伙根本没有在意后半句,只听到了一句多谢,就开心成这样了么?
日子又这样过了几天,有一日,下雨了。
雨不算太大,楚晚宁从来都是个懒得拿伞也难得开结界的人,估摸着走到善恶台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淋湿了也没关系,到时候用法术蒸干就好。
他推门出去。
墨燃还在。
不过他今天倒是没有在扫地,扫帚被他搁在了一边,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蹲在地上,背对着楚晚宁,正全神贯注地捣鼓着个什么东西,单侧肩膀微微耸动着,他身子矮小,蹲着就更小,伞又大,还是深褐色的,瞧上去很是好笑,就像一只春雨里冒出的蘑菇。
楚晚宁忍着淡淡的笑意,走到他身后,轻咳一声,问:“在做什么?”
“啊。”少年一惊,回过头来,仰头看着他。
第一句话是“玉衡长老”。
还没等楚晚宁应声,他睁大了眼睛,就说了第二句话:“你怎么没打伞?”
还没等楚晚宁回答,他就站起来,踮起脚尖,努力把手中的油纸伞举高,说了第三句话:“这个给你。”
但他终归还是太矮了,站的台阶又比楚晚宁低一级,很努力了,伞才勉强遮住楚晚宁的头顶,但力道又没维·稳,风一吹,手没拿住,伞瞬间倾斜,成串的水珠子统统落进了楚晚宁的颈领沿口,顺着脖子流进去。
于是,还没等楚晚宁作声,墨燃又火急火燎地忙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楚晚宁:“…………”
墨燃说第一句的时候,他可以答“嗯。”
墨燃说第二句的时候,他可以答“不需要。”
墨燃说第三句的时候,他可以答“你自己留着。”
但墨燃说了第四句,一迭声的对不起,楚晚宁都有些无言以对了,垂着眸,看不出神情究竟是寡淡还是阴郁,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接过了墨燃手里的伞,端端正正地,打在了二人头顶。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墨燃,想了片刻,又绕回了最初的那句话。
“你在做什么?”
“救蚯蚓。”
楚晚宁以为自己听错了,皱了皱眉头,问:“什么?”
墨燃笑了,酒窝深深,很是可爱,他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磕磕巴巴:“救,救蚯蚓。”
楚晚宁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墨燃垂着的那只手上,那只手掌心里握着一根树枝,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应当是从地上拾起来的。再往前看,石阶上果然有一只蠢笨的蚯蚓在水潭子里躺着,慢慢地蠕动。
“等雨停了,这些从泥土里跑出来的蚯蚓就该晒成蚯蚓干了。”墨燃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想把它们都弄回草丛里。”
楚晚宁淡淡问:“用树枝?”
“……嗯。”
瞧见对方面色清冷,墨燃大约是担心被玉衡长老看不起,便急着道:“我,我倒不是怕用手,就是小时候阿娘跟我说过,蚯蚓不能用手捉,会烂皮烂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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