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间了。”鸨儿抬起染着豆蔻的狭长手指,将门上雕着“容九”二字的木牌翻过来。
她抬起眼,玲珑心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楚晚宁,斟酌道:“公子先不忙,待奴家把九儿唤出来,再请公子去屋内与友相谈。”
“……”
连鸨娘都看得出他对他的在意。
楚晚宁闭了闭眼:“劳烦你。”
她便进去了,屋内似有人语,破碎不清。
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身后跟一小倌,楚晚宁瞥了一眼,那名为容九的倌儿脸颊仍带着酡红,侧面瞧上去颇为眼熟,似乎像极了某个人。 容九与他低低行礼,便随着鸨儿离去了。 楚晚宁推扉而入,映入眼的是一片红红紫紫的颜色,看得人头皮发麻。屋里没有熏香,但有酒味。墨燃支着脸颊,侧卧于床榻上,细长的手指还在把玩着小泥壶上系着的红色穗子。那床榻也是红色的,很凌乱。最好不要去细想这上面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走过去,霜雪一般,立在这片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春情里。
“唔……师尊来了?”
“……”
“坐下喝一杯酒吗?梨花白,好酒。保准没尝过。”
楚晚宁道:“你醉了。”
墨燃笑嘻嘻地,见那白衣男子走到自己床前。他确实是醉了,忽地伸手,胆大包天,去拽楚晚宁的腰封。
“醉了好嘛,醉了天不怕地不怕,来来来,长夜漫漫,不如胡闹一场。”
楚晚宁没再吭声,只是将少年墨燃从欲海一般浮红靡艳的床榻上提起来,手上青筋微凸。他是个有宗师风度的人,这种时候依然端重肃穆,唯指尖的颤抖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道:“墨燃。”
醺醺然的少年“唔”了一声,依旧是不明所以,甚至带着些没心没肺的笑。
楚晚宁沙哑道:“我来迟了。”
他把额头抵过去,指端轻动,刹那痛极——
在这种撕裂血肉的痛苦中,一把神武现世,海棠花木,尾梢卷起,七弦流光。好一把神木古琴。
楚晚宁咬着后槽牙,让神武将其雄厚的灵力暂渡于他的身上,这种灵力对抗踏仙帝君简直是笑话,但也足以供他施展许多法术了。
他将墨燃的额头与自己贴紧,闭上眼睛。
然后他感受到了……墨燃的身体里确实有八苦长恨花的气息,眼前仿佛瞧见了一朵黑色的重瓣花朵,正扎根心脏,根须沿着血管脉络深埋。
就是这朵长恨花。
是一切罪恶的源泉。
楚晚宁深吸一口气,依照古籍记载默念咒诀,而后一字一顿,几乎是竭尽全力的喝道:
“魂断!”
楚晚宁蓦地睁开眼,瞳底忽地浮起寒光。
长恨花只能以魂魄之力抑制,他便如书上所说的那般,将自己的一半地魂生生斩断,从两人相抵的额头间传去,传到墨燃体内。
周遭霎时狂风起,九歌竟作凤凰声。
灵气大炽。
墨燃……墨燃……
从前是师父没有保护好你。
如今,我来救你。
我渡你。
撕碎的魂魄化作缕缕白色尘烟,不停地奔涌流淌。
墨燃是失神的,楚晚宁是极痛的。
额抵不断。
我渡你……
最后一缕强光消失,两人蓦地脱力。楚晚宁松了手,墨燃重重跌回床褥间。
九歌也不见了,匿回楚晚宁的骨血之中。 骤失了一半地魂的他,极难维系神武的稳定。
楚晚宁坐于榻旁,缓然阖上眼,脸色苍白得厉害,连嘴唇都没有了血色。但他的内心是释然的,也是轻松的。
他终于做到了改变命盘的第一步。
用灵魂之力,干扰还未深扎的八苦长恨花,不让墨燃再失本心。
时光溯回。他终于保护了他。
楚晚宁不能久留,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阻止墨燃被长恨花吞噬,这件已经做到了,接下来他要做第二件事。
他不知道幕后之人的能耐究竟大到什么地步,虽然目前那个人还不能撕开时空裂缝,但谨慎总是对的。
——他要确保一旦灾难又起,自己能够恢复前世的记忆,及时与之相抗。
所以这第二件事,便是找到了当年的自己。
红莲水榭的所有叫啸禁咒对他都没有用,他轻而易举地就来到了里面。他立在半敞的轩窗前,看着屋内已经伏在桌上睡熟的那个白衣男人。
夜游神做了一半,还在上漆。
……如果人间的苦恼只是应对这些小鬼小魔就好了。
楚晚宁把自己已经撕裂的那半缕地魂,渡到了这个红尘的自己体内。
原本这魂魄就是他自己的,所以睡着的人也不会有半点的不适应,他看着那缕洁白透亮的光芒飘过去,在“自己”周围笼上一层温和的光辉。慢慢地,光辉熄灭了,有风吹过来,将“楚晚宁”手边搁着的图纸吹落于地。
“如果再有大灾,墨燃也应当不会与你为敌了。”他凭窗而立,轻声对里头的人说,“如今我已灵核碎裂,魂魄分离。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不能改变我们那个时代,但你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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