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内室里传来细细喁喁的说话声,就悄无声息地走到隔扇后跪坐下来,轻声道:“娘子,大郎,立秋回来了。”
里头便响起衣服的悉索声,隔扇从里头缓缓的推向一侧,推开门的却是莺歌。她和碧丝都挽着齐整的双垂髻,用碧青的丝带系了,只插戴固定发髻用的镶顶珠细银簪,穿着一身豆绿的衣裳,袖口滑下来,露出的腕子细腻白皙。
“立秋姐姐。”莺歌跪坐在隔扇后头,对着立秋笑了笑。
立秋弯弯嘴角,行了伏礼才抬起头,膝行到右侧,和莺歌碧丝跪坐在一排。
范氏正坐在榻上,和赵元隔着一个小方几。她歇了几天,气色比刚回府那会儿要好多了,梳的堕马髻,戴的白玉牡丹的花簪,身上一袭藕荷色的细绢杉子配月白的四幅下裙,肩膀披着浅绿的披帛,虽上下一身的清清淡淡,却显出脸上几分血色来。
她似乎方才和赵元聊得开心,面上带了淡淡的笑意,靠在迎枕上的姿势也十分放松。
赵元见了立秋很高兴,也不避讳范氏在旁,就问:“立春怎么样了?嗓子可好些?”
立秋恭敬道:“回大郎,脸色好多了,只还不能讲话,发声倒是可以。”
“有进益便是能好,”赵元小手拍着胸脯,一副长辈操心晚辈的小模样,“这下我可放心了,女孩家家要是坏了嗓子多可惜。”
范氏便道:“只怕嗓子充了血的才不能讲话,我那里有种药叫银黄玉滴丸,外头有没有的卖却不晓得,范家自来倒是陪嫁这个,专消肿去淤保养嗓子,倒可以匀出一瓶。”她惯是个雷厉风行的,说着便嘱咐莺歌,“去我那只香杉木的药箱子里取了,送去给立春。”
这种事情立秋没有权力出面,赵元就推辞:“既说了是陪嫁,可见何等珍贵,立春那里有秦侍医开的药,虽没有母亲的药好,慢慢来也使得,怎能让母亲破费!”
范氏淡淡一笑:“阿奴不必多言,我那日里浑浑噩噩,也知晓你护着我遭了大罪,这几天便见到你好好的,夜里也犹自心悸……立春护了你,焉知不是救了我?便全部药给了她,也担心不能让她好全,何况只是匀出一瓶罢了。”
这一番话语气虽然平淡,然而听得出情真意切。赵元没吭声,心里却不由动容。
“如此儿就替立春谢过母亲了。”他低声说道。
莺歌领了命出去,芳绫几个才送了茶水点心进来,立秋怕屋里人太多就自己接过食盒,一样样摆在方几上。赵元看了看,见有一壶花茶,一碟虾油黄瓜,一碟鹅油酥卷,一碟百花鸭舌,一碟酱桃仁,竟没有一样是甜口的。
立秋怎不知他,看他一脸纳闷,就解释道:“郎君交代,让厨房少做些甜食,免得大郎坏了牙,本不该配花茶,只是娘子有孕在身,花茶性温,喝了不打紧。”
这才几天呢!病号的待遇就没了!
赵元郁闷地瞅着方几上的几样菜,这分明都是下酒菜,哪里像下午茶哩?他爹也太糊弄人了……不过好在这几样菜都是他爱吃的,唉,也算是开开荤啦。
范氏见他那模样,心情倒好起来,也有了胃口。这回她算是看开了,前段时间自个儿仿佛是魔怔了一般,竟钻了牛角尖!她纵然自伤身世,也该想想,她如今过得也不算差了。那些个世家大族里头,又有几个女子真心快活的?左不过家中无偏房,可男人外头俳优美人的又不知几个!
就是有那情深的,也不长寿。岂不见那姚江谢家的长子谢长辽,对妻子宓芩一往情深,两人一时之间成就一番佳话,可惜谢靖年不过二十七就病死了,宓芩立志守节,后半辈子不过如此。
赵谌虽对她无情,但却守信,只要她尽了自家的本分,赵元性子又和善知恩,想必守着孩子也不难过……
第39章 糖心米团
赵谌下朝回来,见到范氏有些吃惊,反倒是范氏从容淡定,下榻见了礼:“妾身见过郎君。”
虽说态度里多是疏离,好歹也说了话。碧丝和莺歌伏在地上,心里都松了口气。作为女主人的贴身婢女,总看着这对夫妻各种冷淡各种闹气,她们也很不好受,尤其郎君明显不在意范氏对他闹别扭。
赵谌很快就面色如常,轻轻托着她起身:“你小心身子,自家人就不要见外了。”
范氏笑了笑。她脑海里还记得丈夫甩袖而去的样子,面前这人态度即便再好,也不过是因为她主动来看大郎罢了。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又不由回忆起秋狩当日漫天遍地的血红,胳膊就下意识地自个儿抽了回来。
赵谌眼神一闪,便不在意地越过她,朝赵元走去。
“今日在家中可乖?”他的语调立刻柔和了几度,伸手把赵元抱了起来,“阿父看看你的膝盖。”
赵元主动把膝盖露给他看:“淤血都散了不少啦,兴许过几日我就能下地哩。”
“胡说,”赵谌小心地碰了碰儿子的腿,“骨伤哪有那么快好的?”
范氏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对父子亲亲热热的画面,对碧丝和莺歌示意跟上,就转身离开了。这木樨园,从来都不是她的归属,原先如何,今后也当如何吧。
她带着婢女慢悠悠地走在小花园里,这一日天气不错,傍晚霞光万丈映红了半边天空。从那一日变相禁足到现在,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自在地逛着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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