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谌接过去,又压低声音对她说道:“我此去不知是吉是凶,你千万看好阿奴。”
立秋神色镇定,正经行了伏礼:“郎君且安心,奴会守好了木樨园,守好了大郎。”
赵谌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看儿子,就大步走出了内室。
立秋伏在地上半天没起身,额头抵在萱席上怔怔地盯着面前细致的纹路。她心里很乱,哪怕只是从旁人那里听来,也晓得那一天有多么惊心动魄。高贵的王姬被郎君踩在脚下,就如同赵王室的脸面被郎君踩踏,国君若从王姬那里知晓了,怎能饶过她家郎君?
万一……万一这一去……
“姑姑?”
她猛地抬起头,竟未觉自家泪流了一脸,满面的惶恐之色。
“姑姑你哭甚?”
我哭了……立秋突然醒悟过来,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
她忙看向榻上,见刚才还在发脾气的那小儿,竟一脸平静坐着,虽然柔软的头发乱翘,整个人却意外显得沉稳,乃至可靠。
赵元盯着立秋躲闪的目光道:“阿父在骗我,姑姑又莫名哭泣,难不成国君是要发作我阿父吗?”
“难不成我阿父回不来了?”
这句话正中立秋心底最深处的不安,叫她顿时哑口无言。
她摇着头,喃喃自语:“不……不,不会,郎君乃国君左膀右臂,忠心日月可鉴,国君定不会……”
不会怎样?
于统治者而言,一颗棋子的位置再怎样重要,难不成便是不可或缺的吗?
长相一模一样的棋子,棋盒却有一大把啊。
立秋越想越慌,越想越绝望。她甚至在想,到底是谁让郎君走到这一步?是范氏,还是……这想法让她咬了唇,很快清醒过来,埋葬到了胸口深处。
赵元瞧着她呆呆望着自家神色变幻,总感觉有一丝怪异。他惯来是个人精,最能揣摩他人情绪变化,于是他很快就想到,立秋是不是有些许责怪他。毕竟若不是他受了伤,他爹不会惹怒王姬。不过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自己,也暗地在责备自己吧。
“你让马仆备车,我要去玉门街。”
第40章 豆粉米团
立秋听了,倒抽了一口气:“大郎?您去玉门街做甚?!”玉门街连通虒祁宫宫门,一般说玉门街,都会想到宫门。
赵元小脸蛋面无表情,慢慢蹭下了床。膝盖那处一动就疼,但还忍得住,他略皱了皱眉,就单腿一点点往木施那里挪,要去宫门起码得衣着整齐,不然叫那守门的金吾卫逮住,还得按个宫门前仪容不整的罪名。
立秋似察觉赵元对她的冷淡,再加上方才那些莫名的念头,就有些慌乱。她忙起身扶住小小的男孩,跪坐着哀求:“大郎您听奴一句,郎君不过去宫中与执金吾商议祭典守卫的事情罢了,您可千万别去添乱了,万一出了事,奴怎么和郎君交代?”
赵元不看她,指着木施道:“我不过去宫门外远远守着等我阿父,怎么添乱了?去替我更衣,你要不愿,我叫了立夏进来也是一样。”说罢就要喊人。
立秋大急,郎君先前就只叫了她,就是怕府里人心不安。无奈之下她只得取了衣服给他换上,心里惴惴不安,也不知大郎是怎么了,突然就犯了倔脾气。
内廷卫直接请了赵谌进轩车,身边亲卫一个也没让跟。甲逊等人在郊外亲卫营,城门关了天亮才能进来,乙簇带着人守在门口,等吕慧赶过来。他见到被立秋抱着的赵元,却没怎么吃惊。
立秋见了他,心下稍安,就道:“乙簇,你好歹劝劝大郎,叫他别外出了。”
岂料乙簇却看着赵元,语气里竟带了赞同:“大郎去就去,属下跟在车里一道去。”
赵元这才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待到两人坐进了轩车,立秋惶然的在下头看着他们,赵元才心头一软。他一向知道立秋,这个女子和立春她们不同,她心里头其实真正只认阿父,只在乎阿父,于他,不过因为阿父爱重,所以爱屋及乌罢了。
立秋恐怕知晓他并非阿父的亲生子。
赵元心想:我可以接受立秋心里对我有意见,但是绝不能忍受立秋阻止我去见阿父。这个世界上只有阿父能责怪他,除此之外谁都没权力对他指手画脚。无论他人怎么想,只要阿父不嫌弃他,他就无须在意别个的目光。
“姑姑,夜露寒凉,你快些进去吧。”赵元叹口气,软声对立秋道,“你放心,我就在远处等阿父,绝不会给他惹麻烦。”
立秋勉强笑了笑:“奴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约莫觉得自己语气太硬,又道,“乙侍卫小心着大郎的膝盖,别让他着了凉气。”说着又塞了一包东西到他怀里,“这是给你们路上垫垫肚子的,车子里还有一壶热茶。”
轩车得儿得儿地前行,月色如水从车帘缝隙中泻入。赵元轻轻掀开窗帘子往后瞧,就见立秋穿着单薄,仍然立在台阶上远远地望着他们,心里便莫名忧伤。他一直以为的一切,似乎都不大真实,自小抚养他的立秋,这样善良这样温柔的立秋,内心原是怎么看他的?
这种答案他宁愿一辈子不知。
真实的只有阿父,只有阿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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