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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思考中所感知到的时间流逝相当不靠谱,黎清觉得只过了一个小时,舰队已经通过最近的跃迁点返航红石星。走出航空港的一瞬间,黎清的目光在人群中准确地捕捉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约尔格静静地站在一棵枯树下,暮冬的夜晚朦胧的灯光洒在他身上,眼睫微敛,眉眼笼罩着淡淡的阴影,像在思考什么。他看起来相当沉静、严肃,听到舰队成员出来的动静,他抬起眼,一秒就定格在了黎清身上。
他嘴唇微动几下,黎清看得出来他在叫他的名字。约尔格一直看着他走近,也不急,就在原地等着,唇角微微勾起,深蓝色的眸子里满是快要溢出来的期待和温柔。
“你等多久了?”黎清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十指交握,也不管身后的部下眼珠子掉了一地。男人的手触感并不细腻,和自己一样的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但是很温暖,握上去使人安心。
约尔格带着他往自己的飞车停靠的方向走,黎清只听到他很低地说了一句,带着浅浅的笑意。“多久都值得。”
黎清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紧张不安都消弭无影,战争时内心的漠然、不在乎生命的冷血、想要脱离人性的疯狂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他像一个宇宙间游荡的冷酷幽灵刹那间被拉回人世,沉溺在温暖的海洋里。
回到住处的车上,约尔格及其敏锐地发现了黎清的不对。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是吧?超乎寻常的事情。”不是问询的语气,而是陈述句一般的笃定。
“回去告诉你。”黎清看着他。“也许你会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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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黎清叙述的过程中,约尔格陷入了沉思。
黎清从没见过这样的约尔格。不论作为副总统,在人前是什么样子,至少在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约尔格从来都是温柔的,身上带着一点属于尘世的温暖烟火气息,他微笑着向黎清伸出手,把一切的一切都给他。
他一直以为约尔格就是那样的。
现在,黎清面前的金发男人依旧以无可挑剔的礼仪坐在椅子上,脸上的笑容已经渐渐消失,嘴唇紧抿,拉成一条冷静的直线。蓝色的眸子里,柔情褪去,像冰冷的海水,却在一寸一寸升起不一样的灼热。那是一种压抑已久的、如同火山蓬勃而出的狂热,橙色的灯光映在眼底,像是燃烧的火焰中,锋利无匹的长剑在势不可挡地出鞘。
冷静的表情,狂热的内在,死灰复燃的理想。这种神情黎清太熟悉了——和他自己得到微联结的消息时几乎分毫不差。
“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良久,约尔格开口道,他的声线也是冷静的,和黎清一模一样。
黎清当然不怕自己的想法太疯狂,而被约尔格笑话,他实话实说:“这些异象都是我在研究一个东西之后产生的。”
“微联结。”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无与伦比的兴奋。
“有一个问题像幽灵一般,自我从博士学位毕业以来,一直以来在我的脑海里缠绕不去。”约尔格站起身来,挥手打开落地窗厚重的帘子。他们的住处很高,今夜云层厚重、重重叠叠,星辰隐在其后,整片大地上黑沉一片,唯有灯光照耀,像星空与大地上下倒置。
他看着窗外红石星的弧线,声音轻得近似喃喃自语,似乎怕扰乱了世界的安宁。
“生命是什么?智慧生命又是什么?”
“它显然不能用生物学上的定义来解释,若是如此,那盖娅岂不是个死物?”约尔格继续说道,音量依旧不大,却很坚定。黎清觉得另外一个约尔格正在复苏——之前被压抑的、被抛弃的,真正的他。
这样的感觉让他兴奋不已。
“尤其是当多宇宙理论否定哥本哈根解释之后,我们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约尔格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黎清,眼底有一丝悲哀。
“人类不重要,一点儿也不重要。我们的观测不会使波函数坍塌,宇宙本来该是什么样子,分裂成为不同的平行宇宙之后,依旧按照既定的走向,不会因为我们有着一丝一毫的改变。所以我们与路边的石砾到底有什么区别?生命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不相信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自己的来路只是和组成土块别无二致的原子,自己的归途也是熵增之后散乱无序的尘埃。但是我找不到事实,也找不到哪怕一点点的证据表明思维和灵魂的存在,你知道的,对于现在的人来说,那是哲学而不是量子物理的领域。”
黎清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雪亮的电光,照亮了记忆里的某个片段。他开口打断约尔格:“等等……约尔,你是不是——”
“什么?”
“‘镜像’!你是那个在《前沿》、《边缘》、《琴弦》发表论文的匿名物理学家‘镜像’?”
黎清说的都是简称,这些杂志的全名是《量子前沿》、《物理边缘》和《琴弦的果壳》,是星际首屈一指的学术刊物,地位大概相当于黎清穿越前的sature的物理子刊和prl。
约尔格的瞳孔讶异地缩小一瞬。“你怎么知道我?”
“以前读高等教育的时候,在光脑图书馆里看了不少这些期刊,上面有你的很多论文,大多数是正统量子物理和弦论的补充完善,少量是关于生命和意识的物理探讨,后者当然是及其引人瞩目的东西。”黎清补充道:“哦,准确地来说,不是我,是艾萨克看的,那时他还不怎么看得懂。刚才你一提到生命意识的话题,我就想到了。做这个的物理学家,全银河就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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