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侯周敬被斩首抄家,其后人有受鸿都府初任府尹孙密庇佑、寄身‘蜉蝣’者,于文帝继位之初行刺杀谋逆之事,事败,遭朝廷追查,八州境内走投无路,流落关外,徘徊三羌之地,百年来,更聚拢了大兴的,如‘军案流窜犯’、悯州‘乱民’等人物,”阿姐将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把金柄一头递给我,“号称,兴人‘退无可退之地’、大兴的‘第九州’。”
“……”我心里准备好的一套盘问套话草稿没派上用场,阿姐她挤掉了我的戏份。
阿姐她继续挤开我:“‘第九州’为区别关内八州,改‘蜉蝣’团纹,作此形制,原本意喻‘无家无国、无拘无束、无生无死、无悲无怒’。我出关外和亲,于情理,他们照拂过我,于形势,他们要攀附我,这把‘权杖’,自然也就到了我的手里。”
我接过匕首,忍不住脱口:“还敢递刀子给我,不怕我一刀杀了你?”
她淡淡笑了一下,在风灯昏黄的光晕里微微敛目,近乎温柔道:“你不会。”
就在我以为她要临时掰扯些塑料姐弟情时,她又抬眼看向皇侄:“杀了金阿律倒也容易,可南帝与阿蒲奴商定的买卖里,没说要我的命吧?”
……不错,以阿蒲奴多情而磨叽的个性,他跟皇侄商量买卖时,必会多提一句他的前妻。阿蒲奴老兄的心思和我阿姐一样难以捉摸,他一面抽带走了大半黄金骑阻碍阿姐的南下称霸大业,一面又留下自己曾经最倚重的黄金台长君金阿律给阿姐做精铁盾,他既恨我阿姐,又爱我阿姐,不赞同我阿姐的政见,可又不放弃和我阿姐的感情。整个人拖泥带水,十分讨厌。
皇侄默了默,微微皱眉:“是。杀了金阿律容易,可杀他一人,我们一时还是无法破城。也不能杀你,你死在这里,阿蒲奴大概真会挥军南来。但今日你我都不是为了争辩一己生死而来,愿殿下尚存故土之思,及时收手,亲发告令清散剩余‘护国军’,遣撤城中羌兵。”
阿姐无声地笑了起来,缓缓起身:“你们着急了。急,即生败相。阿蒲奴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南帝与之相谋,一求复国,一求复位,看似公平,实则吃了大亏。如今,只要我死守此地不退,在三羌已然攻占关内半壁疆土的情况下,他再守成厌战,又怎会放弃这个唾手可得、一平天下的机会?”
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可气死我了:“什么就‘唾手可得’了?阿姐,你当大兴朝廷是泥糊的?大兴百姓是土捏的?你弟弟我还活着呢!你娘亲还活着呢!你没看见北关数十城被屠、通京大道上枯骨相叠,没看见那金阿律在东城墙砍了多少颗人头?这就是你说的‘一平天下’?我就问你,今天的京都,还是你离开时看到的京都吗!”
“……哦?”院内一派悄然,她背身立在一株枯树下,幽幽回目看向我,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离开时看到的京都?那个时候的京都,你又能看懂什么?小十四,你也当了几年皇帝,你擦亮眼睛、剖开肝胆说,如今的大兴,是个什么样的大兴!忠良惨死、奸佞当道,朱门酒臭、饿殍满街,两年一天灾、三年一叛乱,试问高祖武帝朝时,北十三关如何会一击即破、八州王师如何会一溃千里!我不过是要刮掉这些毒脓,挣世道清平,立心立命无愧天地,有何不可!”
“阿姐,”我跳起来戳天指地,“天地不同意你这话,我剖开肝胆,你也扪着良心,你不知道羌人入关是怎么烧杀劫掠的吗?是,你纠集了‘护国军’,打算一脚踢开朱勒了,可你踢开一个朱勒,还有别的‘朱勒’,今天城内的金阿律便是个例子!‘护国军’依附你,也不是因为你还是大兴的公主,而是顺风使舵、趋时就利!一群草莽白丁懂个屁!可他们不懂,我不信你也不懂!你睁眼看清楚你脚下这片地,现在还要打下去吗?”
“我不懂什么?”阿姐猛然拔高声音,近前一大步,“说天下运数,现在也是你我各占一半,未分高低!今日便在此诛杀你二人,匡正世运,来人!”
墙头瞬间翻进来一排“黑葫芦”。黑葫芦们手中刀剑雪亮,径直朝我和皇侄扑来。“铿”的一声,皇侄抽剑隔挡,同时一把拽过我,眨眼间逼近阿姐脸前,利刃出鞘架上其脖颈:“河阳殿下所言不差。但殿下想清楚,今天就算我与十四死了,大兴还是那个大兴,可殿下若死了,北羌就不一定还是殿下在时的北羌了。”
我心里怦怦通通直跳,悄悄掐了皇侄一把:稳住稳住,台阶给砌平坦喽!
阿姐她明显已经心念动摇,只是抹不开面儿!就让她喊喊话撒气!
可阿姐的面儿实在太大,只要还有一丝往上走的希望,她就绝不会轻易踏下敌人给搭的台阶,只见她淡淡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不真不假厉喝一声:“拿下!”
我只觉后脑勺劲风一闪,后腰被皇侄一掌劈中痛得险些仰脸翻倒,霎时数十把亮刃擦面削过——奶奶的彼此忽悠就彼此忽悠,太极打得好好的做什么动真刀子!
“听闻西州魏氏剑术冠绝八州,”阿姐凉飕飕一哂,“不知比之关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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